接连几日,天色都阴沉沉的,闷热的天气被凉丝丝的风吹散。初秋,窗外的树叶还只是微黄,秋风肃肃,落叶悠悠,时间仿佛凝滞在一刻,一切都如同最唯美的细致的工笔画,奈何透着一点幽凉,一点悲伤。夏暖仰面躺在地板上,慢慢屈起两根手指比划着,想要摸一摸那即将飘落的叶子,可最终还是无力的落下,只碰到一片虚无。
距离上次的争吵已经过去了三天,夏之阳将夏暖锁在卧室内,没收了一切电子设备,不允许她踏出卧室半步。夏暖只是坐在地上,目光暗淡地怔怔望着雪白的墙壁对夏之阳的咆哮声充耳不闻。
夏之阳雇佣了一名年轻女子秦素来做保姆,顺便看管着夏暖和林知安。那天晚上林知安也曾给夏之阳求情,得到的也是夏之阳结实的一个耳光。
“你也是个白眼狼,事到如今还在向着夏暖!”夏之阳怒不可遏,“你也不想想,到底是谁抚养你长大!”
林知安双手垂在身边,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站在夏之阳面前,声音不大不小:“叔叔,阿暖也是今晚上有些着急了……她绝对不是有意的要和您对着做的……”
夏之阳回想起夏暖那些锥心刺骨的话便觉得一阵寒凉:“她还不是故意的?”他抬起头打量着林知安厉声喝问:“你也知道那个小子对吗?夏暖什么时候和他混在一起的?”
“不是混在一起,阿暖是真的喜欢曲凤城的。”
夏之阳闻言更是轻蔑地看着他:“你懂什么是爱情吗?你知道爱情会把一个人变成什么鬼样子吗?”
林知安摇了摇头,一夜的慌乱终于在这一刻因为和沈依依的甜蜜而找到了一丝镇定,他缓了口气一字一句地陈述着:“我不懂什么是爱情,我也不知道一个人究竟会因为爱情而变成什么样子。我只知道,爱一个人幸福的,是快乐,即便也有辛酸也有伤痛,但这一切我们甘之如饴……”
“混账!”夏之阳已经抄起了桌子上的文件夹劈头盖脸的扔到林知安脸上,林知安没有躲,上面尖锐之处瞬间划伤了林知安的脸颊。
夏之阳冷漠地看着他,许久,也不知道是多久,见他仍是恭恭敬敬地不敢造次,口气也稍稍和缓了一些:“知安,我看着你长大了解你的为人。你性子好,学习也好,各方面都很优秀,你和阿暖在一起是应该的。”
林知安听出了夏之阳的意思连忙说道:“叔叔,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一直都把阿暖看成我最好的朋友。”夏之阳哼笑一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林知安见状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阿暖的性格就是这样,你越让她怎样,她就越要反着来。您现在把她关在屋子里,不给吃喝,她肯定不会求您,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又该如何是好?叔叔,我知道您还是疼爱阿暖的,别让您一事怒气害了阿暖的身体。”
夏之阳累了,脸上早已经不经意间显露出几分疲色。他摆了摆手,示意林知安离开,可在林知安转身那一刻,夏之阳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徐徐开口:“我明天会找一个人看管你们俩,你也去劝一劝夏暖吧,只要她肯认错,我不会再为难她。”这已经是他对于夏暖最大的让步,那些话她必须承认错误。
秦素是一名乡下女孩子,家里穷困便到大城市寻找机会,没想到被夏之阳挑了过来做保姆。夏之阳派人叮嘱她很多,可惜秦素是个软心肠的人,看着夏暖一个人在屋子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她心疼的不行,私下里背着夏之阳来回劝了好几次。
这日林知安在教室上自习,没了夏暖,他的生活更加死灰一片。有同学问起夏暖为何好几天没来,林知安只得讪讪一笑:“她病了,过几天才能来。”是啊,就算没有病,在这样一个病态的家庭里,也会生病。这一次是夏暖,下一次会是自己吗?
下课铃一响,林知安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走出校门,心里回想着早晨看到夏暖又瘦了一圈憔悴的模样,忽然,肩后被人轻轻一碰,林知安回眸,就看到曲凤城站在身后,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
他张了张嘴,还未说一个字倒是曲凤城沉声直白地开口:“我想见一面夏暖,你能帮我吗?”他原本清俊的脸上瘀伤遍布,尤其是左眼眶周围伤痕累累,月色高悬之下那些伤痕显得毛骨悚然。
林知安别过头不再看他那吓人的伤口,缓了口气说道:“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夏暖才会被关禁闭的。现在叔叔每天只给她一点吃的喝的,她也无精打采,有时候一口都不吃。”
曲凤城闻言,低下头眼中尽是浓浓哀愁和痛惜,片刻后,他握了握拳,对林知安恳求说:“我求你,带我去见一见夏暖吧。”他眼中的光芒很是绚丽,就像是最瑰丽的玉石照应在阳光之下,那样刺目的光,林知安也在夏暖眼中见到过。
他们真的般配。
林知安咬了咬唇瓣,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了最大的决心:“明晚上我叔叔要启程去南美那边,你十点左右过来,我想办法带你去见阿暖。”
曲凤城眼中顿生光彩,一手搭在他肩上郑重而认真地说:“谢谢你!”
周日夜里,风声渐紧。夏暖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耳畔是霍霍而起的萧索秋风,卷挟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她睁着空洞无神的大眼睛望向悬在上方的吊灯,直到眼前渐渐浮现光晕,朦朦胧胧一片模糊,她才终于偏了偏头,毫无波澜的面容上多了一丝恍惚。
她觉得自己很累,她在想,若是这般饿死了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从这层幻境里离开?然后她又变成了那个不知愁滋味的夏暖,无忧无虑,恣意寻欢作乐。
秦素在外面敲了敲门,仍是一如既往的无人应答,秦素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林知安,递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林知安推开房门,看着躺在地板上的夏暖,心底顿生酸涩,语重心长地说:“阿暖,吃点东西吧。”
夏暖没有理会,仍保持原来的姿势。
秦素轻声一叹,跪坐在一旁,将碗碟放到地上怜惜地说:“夏暖姑娘,你这样到底是跟谁较劲啊,饿坏了自己可怎么办?”她抬起手摸了摸夏暖冰凉的指尖,慈爱的说着:“你还小,未来有大好的光景,难道你都不向往吗?”
夏暖闭上眼睛,沉默相对。
林知安看了看时间,估摸着曲凤城差不多该到了,这才扶了一把秦素劝道:“秦素阿姨,还是我来劝劝她吧,你也忙了一天,早早歇会儿吧。”
秦素深深看他一眼,眼神中似有深意。可林知安只是面色如常,未再开口。如此,秦素便起身说道:“也好,你们孩子之间有更多的话,你也好好劝劝她吧。”
林知安看着秦素离开,连忙锁上房门,然后来到夏暖身前放低了声音说:“阿暖,快睁开眼睛,曲凤城一会儿就上来。”
夏暖倏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知安,眼中多了一丝惊喜:“你说什么?”几日来都不言不语,且只喝一点点水,夏暖的声音沙哑的不像样。
林知安心疼她,忙取了一杯水递给她:“你快起来吧,他马上就到。”他又警惕地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秦素合上了房门,准备歇息,林知安抚了抚胸口忙走到窗台前推开窗户,往下望了望,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冲他招了招手。
林知安指了指屋内,曲凤城明了,便大步来到窗外的高耸的大树前,身手矫健的爬了上来。夏暖听着声音连忙起身,没想到一阵头晕目眩,不得已又躺了下去。曲凤城已经翻到了屋里疾步来到夏暖身旁,凝视着夏暖憔悴的面容以及仍然未曾消弭的伤痕,心底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又是气愤。他抬了抬手,想碰一碰夏暖的伤痕,可是夏暖却已经嘶声说道:“这是怎么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会……”
曲凤城握住夏暖伸来的手指,柔和一笑:“不碍事儿,我从小到大被打惯了。这点伤不算什么。你别担心。”
夏暖的眼泪怔怔落下,心中仿佛被谁紧紧地捏住,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不由哀声道:“阿城,是我连累你了……”
林知安从旁说道:“你们在这里小一点声。我先去隔壁看书,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立刻赶来。你们也惊醒着点。”说罢便打开门离开了。
夏暖赶忙拉着曲凤城凑到灯下仔细查看曲凤城的伤口,这伤口几乎蔓延整个眼眶,青青紫紫,血痂林立,夏暖的眼泪落得更厉害,哽咽说道:“是我叔叔找人打的对吗?你有去看过医生吗?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曲凤城摇摇头,安慰她说:“暖暖,真的不要为我担心。”他抱了抱她,埋在她的颈边唏嘘说道:“我在外面一直想来见你,可是找不到机会,后来才想到可以来求一求林知安……没想到真的能见到你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他轻轻推开一些夏暖,拨开她额前凌乱的碎发闭了闭眼,勉力挤出一丝还算灿烂的笑意。
可是夏暖眼睛却仍是酸酸的,她咽了咽轻声说道:“那一夜之后,他还有难为你吗?”
曲凤城笑了笑:“没有了。”夏暖不信,捏着他的手,静静望向曲凤城的眼眸。曲凤城低了低头,终是败下阵来,那样年轻而澄澈的眸子是藏不住谎言的:“只是工作没了……别的也没什么了。”
“Medusa呢?”
“老板不用我们了,叶蘅他们又寻了别的地方驻唱,我还在找……”
他说的轻巧,可是夏暖知道曲凤城是伤心的,在那里他倾注着自己的音乐梦想,多少次聊天中他都兴奋地给夏暖讲述在Medusa那里他收获了如何多得灵感。
夏暖咬着粉唇恍然摇了摇头,声音透着歉意:“都是和我在一起才会这样的……阿城,你走吧,别再趟这趟浑水了……”
曲凤城贴了贴她的面颊,只是微笑了一下:“暖暖,和我走吧。”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他眼神中坚定如铁,紧紧握住她的手,传递着身上因为对梦想追求的滚烫热意。夏暖回眸,看到窗外不知何时落下的凄迷秋雨,自己在这富丽堂皇的别墅内仿佛成为一只已经负伤踟蹰的兽。
可是终究,她是有利齿的,她是有锋利的爪子的,她绝不会允许自己被驯服。
“好。”夏暖回过头,摩挲着眼前少年的面颊点了点头,仿佛用尽身上仅存的力气。
曲凤城一把抱住她,死死将她箍在怀里,脸上竟也落下泪来:“我回去收拾行李,然后再和林知安商量下,到时给你递了消息我来接你。”他顿了顿,仍是不忍心:“暖暖,你要想好,咱们去了荔城我暂时没办法给你像现在这样的生活,让你跟着我吃苦,对不起。”
夏暖用指尖轻轻抹着彼此的泪水,唇角含了一丝温柔宽慰的笑意:“无论天涯海角,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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