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逢走到他身侧,“红尘界直面的,将是一场浩劫。”
白梅纷飞,二人并肩立在山腰。万里烟波与万里沧浪,尽收眼底。
沧海一境宁静如许,一时只听见远处的海鸥鸣叫。
鹿时清不禁感慨:“听说千年之前,这世间杂乱无序。凡人混战之后,推举出皇帝治世。而修仙者盲人摸象,依照长生界留下的几章残卷,一点点悟出修炼之法,最终创立各大门派……那个世界,从无到有,好容易才发展为如今的光景。”
顾星逢不知从他话中听出什么深意来,眉心忽而微蹙。
鹿时清看过去:“星星,你想到什么了?”
顾星逢缓缓道:“莫非这种浩劫,已非一次两次……而是许多次,无数次?”
鹿时清心里蓦然揪起来,“怎么可能?”
可话刚说罢,他就垂下眼睑,喃喃地自问:“也是……怎么不可能?”
红尘界的传说都是假的,修仙者一直以来的信仰也是错的,那还有什么不可以推翻的?
大千世界,各有乾坤。他们赖以生存的红尘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心思浮动间,忽而顾星逢将手放在他的肩头,“无需多想,有我在。”
鹿时清见他目光笃定,心中大为感动。
数十载沉浮起落,无论多大的风浪,总有顾星逢在他身边。明明身长八尺,却有着山一般的担当。
鹿时清抬起一只手,与肩头顾星逢的手交叠。“星星,你本可以留在生花雪原一世无恙,却趟进这浑水中与我同进退,我……”
事到如今,他感谢的话已经说尽,而顾星逢也不是为了几句谢,才和他在一起。
既然在一起,自然不是为了过一天算一天的。
鹿时清的雄心壮志突如其来,“我们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只有这样,才不辜负我们从前的坎坷,星星你说是不是?”
“是。”顾星逢的声音也明显有了力度。
刹那间,鹿时清好像看到了暗夜中的星光。
如今外敌尚未入侵,他就在这里战战兢兢,简直是长他人志气败自己威风。他可是堂堂青崖君,就算当年沦为笑柄,也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实力。外人都如此“相信”他,他又有什么理由不信自己?
从今天起,他鹿时清有目标了。
——无论这是第几次浩劫,他都要将其变成最后一次!
可当鹿时清怀着雄心壮志,大踏步和顾星逢来到山前,猝不及防遇着一个人,顿时整个人都矮了几分,满腔豪情更是不知所踪。
但见山前房舍人来人往,山坳里用茅草搭起许多简易窝棚。流民们在此居住已有两日,虽然拥挤又简陋,但来往井然有序,不复往日奔逃的仓皇与不安。人们言谈间偶尔露出笑容,只是不时往山门处看两眼,目光各异。
只见山门一旁的亭子上摆了把椅子,离喧嚷的流民远远的,仿佛遗世独立。丁海晏端坐其上,底下乌压压跪了一群人。
因这些年的种种对待,鹿时清一看见他,就本能的感到紧张。但转念一想,丁海晏已经扬言与他决裂,已经没有理由再来找他的麻烦。
如今姚一成亡故,莫非丁海晏是来看望他这位死去的弟子?
但鹿时清细细观看,丁海晏趾高气昂,正指着底下跪的人嚷着什么,又不像是来奔丧的样子。
“那些都是海楼峰的弟子。”顾星逢拍了拍他的手,“你在此等候,我去看看。”
鹿时清似是有些迟疑,“他虽然不做我师兄,却还是你的师伯。”
顾星逢点头道:“我不会激怒他。”
鹿时清勾起嘴角,“星星真聪明,一下子就明白我的意思。”
顾星逢手掌盖在他的头顶,轻轻一拍,转身向山门而去。
留下鹿时清在原地,有些愣怔——这仿佛是昔日顾星逢初入天镜峰时,他常对顾星逢做的动作。
顾星逢是何时用到了他的身上,都已经如此娴熟了?
还有……他自己,似乎也本能地低头配合?
也罢,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当然是继续配合了。
横竖,他也挺喜欢的……
鹿时清眼见顾星逢在亭中站定,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似乎丁海晏并未动怒,顾星逢也没有不悦之色,暂时相安无事。鹿时清稍稍心安,飞身而下,落在房舍前。
沈骁正在帮一位流民查看伤势,见状起身欲拜,鹿时清立时拦住,“不必,继续忙你的吧。”
沈骁应了一声,又埋头诊视片刻,唤来一位弟子吩咐两句,才将流民易手给那位弟子。鹿时清
见他暂时得了空,才开口道:“俯云,这些天来,辛苦你们了。”
沈骁躬身道:“回太师祖,大小适宜,师尊都已经安排妥当,弟子们不过是照章办事。”
忽然有个汉子抱了两个酒坛路过,唤了一声:“师尊来了。”
鹿时清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侧目一看,顿时愣了,“怀虚?你这是在做什么?”
裴戾身上沾了许多稻壳,携了浓郁的酒糟味,脸上也满是尘土。他指着窝棚,朝鹿时清笑道:“酿酒啊,钱塘城那位卖神仙醉的小哥也来了沧海一境,他要在山间重开酒坊,我闲来无事,跟他学学。”
“酒坊?”鹿时清打眼一扫,发现那些窝棚中有些住了人,有些却用泥土糊起灶台桌案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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