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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而孟雪回头顶穷字,动筷不嫌,等叉完面条后,尚能嘬尽碗里的最后一口热汤。待他吃饱喝足后拿餐巾纸一抹嘴唇,决定避过今天的风头再去向傅老请罪。
    孟雪回的心结跟肠胃通在一起,饱腹之后得以一身轻松。自打他来上海闯荡之后,因为忙于生计,都好长时间没正经逛过大街了。这下有了时间去放肆,他推着脚踏车走走停停,沿着大街一路热闹看过去,直晃到了电影院的大门口。
    近两年,随着西洋风气的涌入推崇,上海开始兴起影视产业,孟雪回这趟走过来,正巧碰上影院员工们在外面粉刷新的宣传栏。
    旁边的材料箱里卷着几张大海报,摆在矮桌上摊开来,上面印的人物一水儿都是炙手可热的大明星。这点子东西准备起来可不容易,为了追求卖相跟叫座,都是影院老板亲自到印刷厂里找专人定制的。
    孟雪回路经此处,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眼,发现候在旁边盯进度的老经理,嘴里惋惜了一声,单独把桌子中央的一张海报给撤到了废纸箱里。
    孟雪回纳闷了一瞬,走过去望了望,目光落在海报之上心念一动,立马把东西给捡了回来,脸上笑得欣然,“好一个秦慕白,送上门去见你不着,偏在这里叫我‘遇’到了。”
    说罢,他刻意把手移到海报下方的签名处,曲起手指弹了弹“秦慕白”三个字,心中莫名得意。
    海报上的影坛新秀,乍瞧上去一双桃花眼很是招摇,若细细思量却又是深邃的,配上那副高挺的鼻梁,隐约还带了点西洋美男子的风格,是美而不腻,英挺阔气。大抵是因为,相较于硬汉那类富有张力的魁梧人物来,秦慕白的骨相偏于柔些,所以时常能够让人忽略他气度中的一层刚。
    孟雪回的手指从“画中人”的脸上轻轻拂过,满意地点了点头,赏饭吃的好苗子就应该长这样嘛。都说照片不如本人上相,秦慕白能达到这般感官效果,他孟某人是钦佩的。
    想到这里,孟雪回热情地拍了拍老经理的肩膀,扬了扬手里的海报向他开口问道,“大爷,这海报瞧着蛮好,您这就不要啦?”
    “哎呀,你这小哥就莫过来添乱了,海报拿出来的不小心被折出了一道深印子,挂到玻璃窗里不美观,叫大老板看见了要骂人的啦。”老经理见着了东西,连连冲他挥手,“小哥,你喜欢就拿走好嘞,省的我过去扔了。”
    孟雪回听到“喜欢”二字,忍不住把落在海报上的目光往回收了收,干巴巴地站在那里咳了一嗓子,言不由衷道,“我只是、只是见不得人浪费东西罢了……”
    老经理忙着指挥员工干活,根本无暇跟他搭话。孟雪回挠了挠头,动作利索地把海报卷成小圆筒,径自往挎包里一塞,静悄悄地扑红了脸颊子,是未起贼心先而露怯。
    回去的时候,孟雪回骑着一辆六成新的脚踏车走街串巷。从五金店里新修好的收音机,别在后车座上一路响过去,把他身上的薄外套呼啦啦吹起。孟雪回在惬意之余,快活地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意图重温自己上辈子戴着耳机飞单车的潇洒。
    旧民巷一带的水泥路修得坑坑洼洼,是远近居民们公认的难走。平时除了孟雪回这等穷住户,几乎是人人绕道而行。久而久之,这片环境的节奏也跟在后面慢下来了。外头的小马路跟大商场成了城市街景,旧民巷则成了拖着上海的小尾巴,逢人走过,动僦能擦出两道黑灰来。
    而带动本地经济的是一栋掉了墙皮的老居民楼,此建筑如同一个包罗万象的小万花筒,楼上住着上海口音的老姑娘,楼下腾给香港来的包租婆,另有边角旮沓的小空屋里挤满了拖家带口的外地户。
    孟雪回所住的那间小破院子,正对着老居民楼,两相较之甚至条件还比它不如。因为小孟是实打实的穷,日常除了把屋子给打扫干净以外,根本没有闲钱去维修零碎物件。这般看来,说他住的是陋室也不为过。
    孟雪回一路颠着屁股回陋室,途经老居民楼,听那咕哝的上海话跟咿呀的闽南话煲在一起,是左一嗓子南腔北调,右一亮喉天高地阔,骂孩子的,念老公的,叨媳妇的,协力奏出一支缺章欠序的交响乐,嘈杂又热闹。
    他踩着脚踏车摇头晃脑下了坡,想刹轮胎带一下缓冲,没想到劲儿使出去了,手里却把了个空。松动的刹车失去了挟制速度的好作用,车龙头撞在前篮上哐当哐当地响。孟雪回在下坡路上停车未果,飘了一头的冷汗,他“嗳嗳嗳”,“嗳”了一路,连人带车直直冲了下去。
    是时,巷子口停了一辆顶阔气的别克汽车,一层黑色壳子亮锃锃的,从后视镜里倒映出孟雪回发梢飞扬的慌乱身影。这一下子冲上去,车尾甩得干脆利落,孟雪回是颠了自己的屁股,也把人家的汽车屁股给撞掉了漆。
    幸而他摔在了干草垛上,没有造成皮肉伤,扶着墙壁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腿脚也还灵便。孟雪回来不及欣慰自己福大命大,转而揣着小心肝走到汽车旁边,用食指沾着唾沫往车身上蹭了蹭。令人心痛的是,后备箱的外壳凹进去了一大块,如同装在蒸屉里塌了面的黑糖糕,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可以恢复原状的模样。
    孟雪回肉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那块凹痕不是撞在车上,而是伤在他的腿上。不过想想即将摊身上的大额赔偿金,其困苦程度比起剁腿来也差不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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