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城的后宫中,皇后从睡梦中醒来,看着顶上的帏帐。她是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并算不得多么艳冠绝伦,但也是极有风姿。与兴庆帝成婚五年有余,虽没有诞下子嗣,兴庆帝却是独宠她一人。这在大周朝属很难想象的事,甚至是当年建隆帝还曾赐下多名嫔妃,可惜都被兴庆帝找机会送给臣子。
要说满足,其实皇后应是已极大满足才是,可她就是无法解开心结。哪怕是兴庆帝将她宠上天,她也还是会觉得欠缺。若不是这段时间有个何乐来转移她的憎恶,恐怕她会更难以排解心绪。
尽管很多人都在传颂何乐的功绩,可她知道何乐其实是有狼子野心的人,这点周亭芳说得没错。她就应该替兴庆帝盯着何乐,绝不能让他得势,否则终会酿成祸端。
“娘娘醒了吗?”周亭芳在旁柔声问。
“嗯,这是那个人的声音。”皇后恨恨的说。
“娘娘明鉴,听说前面的那么大声也是他弄出来的,现在整个南门都毁了。那商铺损毁严重,许是几月也恢复不了。可皇上偏偏就信他,实在是没办法。”周亭芳仿佛在替众商鸣不平。
“那么严重吗?为何皇上还不治他罪!”皇后也想不明白。
“皇上要让人觉得爱才求贤,自然不好杀他。想来等平了叛乱,或许可以借人之手除掉他。”周亭芳低声说,说得极轻,仿若是个极大的秘密。
皇后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又全身上下极舒坦,这才是她要的结果。
“嗯……”
黑暗中周亭芳的眼里闪着诡谲的光泽,可惜此时皇后已经闭上眼睛,没能看到……
栗源第一时间知道皇上亲自出宫去迎何乐他们,所以也赶在皇上之前立于道旁等着。这时一些消息灵通的大臣也赶过来,尽管看着一地的残骸会反胃,但还是坚持着。
远远的彦少卿站在角落里,对于这种混乱环境没有任何不适。战况至此远超他的预计,他原以为还会要几天时间,现在的情况却是已经稳操胜券。不是叛军无能,也不是袁家军天下无敌,而是那个叫何乐的年轻人做出一连串正确判断,才将胜利的天平拉向兴庆帝这头。他知道有些人并不想何乐得势,那只无形的手早已伸出来,只是此刻的何乐风头正劲,就算那只手再强也得暂时避其锋芒。
栗源远远的就看到彦少卿,在他眼中彦少卿正是可以托付的能臣,只可惜彦少卿这个人太深沉,任是谁也无法将他看透。用心思机敏、腹有城府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至于燕风山庄的案子,可能也就何乐会上心,因为牵涉到魔宗。栗源对此并不在意,成大事的人谁手里不沾点血腥,包括何乐在内不也是一路杀将过来,最多是那血红或黑的区分。
曹家的曹玄理也赶来,站在第一排,从他那灼热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对何乐已经有崇拜之情。这样的人可以放心用,短期内不会生出二心。至于曹家,至少明面上是站队何乐这边,曹老爷子更是很早就往何乐身上投下重注。这点栗源能看出来,只是没必要去说明。
能被人投下重注需要实力,临安城里的阿猫阿狗就不会被人注意,因为太多,因为太过渺小。何乐是那种接触过的人就会知道他奇货可居,当然云檀宗不在其列。
栗源将现场的众人一个个看过,每个人在他心里都有本帐,好或坏、忠或奸。好的会加上分,坏的会扣掉分,当分值被扣光时,这个人也就该消失。
李大叔站在栗源身后,低声说“少爷这次可威风啦!那些人也该闭嘴了吧!”
“不会,只会更加猖狂。因为他做到了他们做不到的事,所以他们只会变本加厉的来构陷。只有看着何乐从高处坠落,他们才会安心。很多人想的不是自己努力,而是将努力的人拉下来,保持与他们一样平庸。所以从他出来起,就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不断的往上,达到没人能踩到他的高度。”栗源冷冷的阐述给李大叔听,也只有他身边的人才能听到他的肺腑之言。
“唉……少爷够苦的……”
“错了,他才不苦,与他同时代的人才苦。”栗源笑了,这次笑得诡异莫名。
李大叔没明白这句话,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栗丞相的高深莫测,时不时的他就会说一些很难让人懂的话,可那有什么问题。其实是没有问题的,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好。比如栗丞相的意思就是谁也斗不过何乐,那就可以了。
兴庆帝的步辇缓缓从皇宫的方向走过来,虽是夜里但道路两旁也跪满黎民百姓。他们不是看热闹,而是畏惧,畏惧于今晚发生的事。那声爆炸产生的副作用正在民众中流传,最无耻也最无稽的谣言就是一切爆炸都是何乐所会的某种法术,所以才会先炸碎先皇的尸体,后炸破城墙,今晚更是炸烂南门准备引叛军入城。
此时的何乐在一半临安城百姓中是救世济民的忠臣,在另一半自以为掌握了真实信息的人中成了欺世盗名的大奸臣。他们此时集聚在兴庆帝步辇两旁,不是来欢庆胜利,而是想看得更仔细,想凭他们的眼力辩驳忠奸。
当何乐与袁义承同时在南门外出现时,百姓之中开始响起议论声,嗡嗡嗡的声音传播开来,使得临近的房屋也被震得嗡嗡作响。尤其是一些本就差点被爆炸气浪冲垮的危房,此时更是发出咯吱声。
何乐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阵仗迎接他们,所以他和袁老将军也都愣了一下,然后才看见兴庆帝站在步辇上,正微笑着看过来。何乐这下不敢怠慢,从马背上翻下来,三步并两步单膝跪在圣上面前。
“何爱卿、袁爱卿平身,不必拘礼。来,咱们回宫再说。”兴庆帝自然知道臣民们私底下在说什么,可悠悠众口他也防不住。在这件事情上他已经做到最好,这次亲自出来迎回两大功臣,就是想能止住谣言传播的势头,可他也知道就算是百姓说他的坏话他也控制不了,何况是说何乐的坏话。
何乐跪下行礼时就听到了四周传来的议论,还听到那房屋还有四周被震动的一切,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正被人曲解,被人恶意引导。《十策论》中有言防民之口重于防川,那民口就是民意,民意就是民心。民心之所向任何武力也无法拉动,就如万里澜江凭武力也无法阻断是同样道理。金人再强,也只能打败大周朝,却无法彻底征服百姓,反抗的种子迟早会在每一代大周朝子民中萌芽。
对于何乐竟敢与兴庆帝同乘步辇,下面的万民议论声更大,甚至有人私下间争论起来。不知是谁先开始说,渐渐的一个声音占了上风,最终大家出于各自目的而同声重复“皇上圣明!”
一个人说还好,十个人说也行,百个人说已经有了声势,千个人说则已有威势,当万人齐声说时就连天地也似随之起伏。不远处接近炸塌的房屋终于也在声浪中倒塌,而万民更加兴奋,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兴庆帝也不得不让步辇停下,朝着四周挥手。这一刻他的眼中也尽是兴奋之情,终于他的声望超过他的父亲,至少他不是一个昏聩的君王。
何乐陪在他身后,心思却被另一件事吸引,这些声浪竟可以将一栋危房震塌,竟已经达到了旋光境五重的威力。而一个人无论叫得多么大的声音也不可能震塌危房,不管是多么危险的房屋,也不可能被声音震塌。这里震塌房屋的不是声音本身,而是声音引起的震动。开始时的议论声也很大,却没能引起足够大的震动,只有当很多人说同一种话时震动才会突然加大。为什么会如此?何乐还没法明白其中的原由,他只知道这个现象很有趣,或许也很重要。
“何爱卿,何爱卿。”兴庆帝的低声呼喊,以及袁义承的拉扯才将何乐拉回现场,原来他们得挥手了,因为有人带头在说圣人降,国当兴。
何乐跟着他们傻傻的挥手,那一刻的失神更是坐实了他骄纵跋扈的性格,很多原本还认为他只是因为年轻的人,也不得不从新审视。可惜他们不知道何乐从未在意过他们的想法,不仅是因为年轻无所顾虑,而是因为他的心思根本就没在临安城。他的心从来就未曾离开过北地,离开过北地的百姓,每晚的睡梦中他都会见到那些受苦的人们,他们没能或者不愿离开北地,只得忍受着巨大的苦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临安城是个好地方,所以这里的人也习惯性有种优越感,他们更是认为自己所知道的就一定是真理。却不知道还有那么些人从出生就在苦难之中,若有一天跑得不够快,可能就再也没法跑。若有一天没吃到食物,可能就再也没法吃下食物。若有一天不认真观察,就可能再也无法闭上眼睛。对于这些人而言,生存才是唯一的目的,其它都是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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