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吧……”何乐明白过来,先生也是有他局限性的,他的局限性同样来自他所看的书。栗源先生能通过他看的书产生新的思想,但仍然跳不出这个大圈子,最终他的眼界也被固定在书本上。唯有自己亲眼见证和经历,固有世界才能被打破,从而生出全新的思想。
“据说极北之地有冰川,极南之地尽赤土。可惜穷极普通人的能力是无法去看的,唯有修行者才能打破距离的局限,这也是为师最大的遗憾。识者而不知,知有尽时……”栗源先生放下书来走到窗前,窗外黑寂一片。
“弟子愿有生之年助先生广见大千世界。”何乐心中一动,诚心的说。
“有此愿很好,但生命有穷尽,岁月悠长无。如若有天……那你便代为师去看看好了。”栗源先生回过头来温和的笑了。
不知为何,何乐心里泛起酸楚。栗源先生正是最好的年纪,却不得不窝居在此荒废时日。而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却把持朝政,导致大周朝倾于危难。
“不用这种表情,我的寿元还长,但你们修行者的寿元更长,有更多机会去看更远的地方。”
“是……”何乐知道先生只是在安慰自己。
因为将功法作了一次融合,何乐的修行变得更有效率,加上那处天然最佳修行地,此后一年他的识海中终于有了变化。变化他不知是好还是坏,因为那个光点在变暗,再不似此前的明亮。只能是有变化比没变化好,何乐也不敢太乐观。
因为离约定去临安的时间接近,何乐也在加紧修炼中。这段时间很是平静,似乎上次失败刺杀很好的震慑了那些人。可何乐知道花十娘他们比以往更紧张,据说与几天前太子传来的信有关,栗源先生没告诉他实情,只让他安心修行。
这天他修习一夜后刚回到竹舍,就看到栗源先生在蹙着眉头。
“先生有事?”
“情况不太好,我们今天就得动身去临安,希望赶得及。”栗源先生说得很急。
“但……”何乐记得离约定的日期还有两个多月,现在突然提前,看来是有事超出了栗源先生的预计。
“皇上六天前受到惊吓,一病不起……”栗源也不是有意隐瞒他,主要是刚开始时的情况并不严重,但前天起情势突然急转直下。太子已被圈禁在太子府,不得进宫觐见。而宫里传来的消息是,皇上已经陷入了昏迷,仅靠太医用丹药续命。
“云檀宗的人没去施救吗?”何乐知道惊吓一类的医症炁流反而很对症,比之丹药要更易见效。
“现在把持朝堂的是严威,他素来不喜欢武人,又怎么会去请云檀宗的人来。而云檀宗与朝堂间有约定,不是私自入朝,否则视为犯上作乱。”大周朝自一百年前起重文抑武,不仅打压军人武将,更是将修行者视作首要防犯的对象。相应的也制定了相关的约束,确保朝堂不会落入武人宗师手中。
何乐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关联,显然严威与宫里那位关系不一般,在准备废太子另立新主。
“那我们来得及吗?”何乐一听也急了,准备了这么久就是为能借太子手展宏图,现在却可能转眼成空。
“术数在变,天下有乱……”栗源先生不停的推衍着,也没注意到自己头上又悄然生出一根白发。
何乐心中一紧,知道先生这般说就不会有太大错处,想到又将生灵涂炭他也生出无力感。
“岁在盈亏,其一生甲……”栗源推衍完,看着结果低声念念有词,可惜何乐不懂,栗源先生也没教过他术数,仅有书童略知一二。
“走吧,还有一线希望……”栗源轻声叹息着说完,就站起身来安排。
因为早已有所准备,他们出发的速度很快,过了中午就已十几人骑行在官道上。栗源先生的书童则稍后才会出发,负责将他的书带往临安。
何乐骑在前面,肩上停着豆包,不过豆包现在被伪装过,看起来更像是只狡蜥。栗源先生被保护在中间,一路急行往临安。到第二日即将进入江夏州,前期他们已有通知曹家作接应,所以出广陵州就直奔江夏州西溏镇。
到第三日巳时二刻,应是进入江夏几十里的地方,前方就已看到有曹家旗号的马队迎上来。何乐这边迎上去交涉的是江湖人称‘黑面鬼’的杨宗义,他平时都是在竹舍附近装作樵夫,外家功六品。
简短交涉后,杨宗义带着对方的领头人过来见栗源先生。
“见过先生,在下曹子房,奉命前来接应先生。”那个名为曹子房的男子拜到在地行大礼。
栗源先生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说“免礼,起来吧!”
何乐微微皱起眉头,栗源先生很少这么傲慢,否则也不会有这些江湖人士自愿来投靠。似乎是大家都感觉到了栗源先生的异样,都不动声色的往前靠,尽量将他与栗源先生隔开。
“是。”曹子房躬身牵马往回走,众人跟在他身后。
过来接应的人有十几个,都穿着曹家下人的衣服,除了曹子房看起来练过,其他人应是普通仆人。
何乐没敢放松,早已悄悄将豆包放在马背上,自己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毕竟对手是当朝实权人物,他们只要一步行差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
因为有人领路,他们的行程反而慢了不少,到午时才行到一处开在路旁的酒家。这酒家何乐来时也曾见过,只是当时急着赶路就没有进去。这时那曹子房领着他们走进酒家大院,将马系好就来说明情况。说是前方准备过澜江的船还在整装,也不急着过去,先在此吃顿便饭再赶路不迟。
栗源先生并未多言,只是依着他言进了酒家。此时虽是用餐时,但酒家里并没多少人,稀稀落落的坐了三两桌。曹子房叫来小二要了几份烙饼及汤食,就站在栗源先生旁随伺。
栗源先生只是坐在那,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何乐站在他与曹子房之间,始终注意着酒家里的几人,看这些人丝毫看不出异样,应是行脚的商人。烙饼和汤食来了何乐抢先尝过,才推给栗源先生。他想着自己曾吸过蛇蛟的内丹,一般的毒应是不怕的。
不过秦十三还是又试过,才放心让栗源先生吃。他这样的老江湖更相信工具,对于何乐这样上来就自己尝很是看不惯。
简单吃过后,此时酒家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正当他们准备起身,栗源先生却说“还是再坐坐吧,暂时只怕是走不了了!”
噗,曹子房刚想动就被何乐一掌打翻在地。
“有多少人!”何乐将曹子房从地上抓起来问。
“哈哈,反正你们是跑不了的!”曹子房大笑起来,眼中尽是恶毒。
何乐将他扔给秦十三,自己则走出去。此时外面围满了人,一个个全用布蒙面,所骑的马也用布包裹着马蹄。但从他们的装束来看,应是军人。看起来这次宫里那位已撕掉遮掩,直接抽了支军队来对付他们。看规模应是有千人以上,黑鸦鸦的一片围过来却没一点声息,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亲卫军。
何乐回头对酒家里说了声“我去去就回来。”
还是第一次拿刑天刀应敌,何乐有点小紧张,练了这么久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水准。至少眼前的这些人很适合练手,原本就是一场狭路相逢,不会有谁退出,只有生死之别。
“列阵!”对方的指挥官看到何乐出来,知道瞒不住了,出声示警。
所有士兵抽出兵器,寒光闪过,黑鸦鸦中现出处处锋芒。
何乐抽出刑天刀,默默运转一圈炁流,然后拔腿往前冲锋。
从未现世的狂波斩终于第一次张开了獠牙,冲向大周朝中装备最为精锐的亲卫兵。
接下来的一幕让后来得以逃脱的人吓到无法清晰转述,因为没有任何声音,没有兵器撞击声,没有肢体切割声。何乐就如同切入豆腐的利刃,只一瞬间就将身前的几人绞碎,肢体都来不及飞,血也未曾流就掉了一地残肢。
何乐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他已停不下来,他朝着对方的指挥官杀去,身前没有一合之敌。
同时千人部队已经开始进攻,火箭流矢铺天盖地射向酒家。
来的军队应有两个指挥官,何乐朝着那个充作副使的指挥官冲杀,仅十息功夫就已只隔五步之遥。这时更多的箭雨向他射来,指挥官不能死,尤其是副使。在战争中正指挥官负责制定计划,而副指挥官则负责实施。从此前是副使发令列阵就能知道,这支军队也是依旧例构成。所以何乐拼着受伤也要将对方的指挥体系打断,否则他纵是三头六臂也救不了栗源先生。
因为看出何乐意图,更多的亲卫兵朝他扑来,这些兵悍不畏死,就算是拿身体堵他的刀也愿意。但他们都忽略了何乐手中的刑天刀,以为有足够的人挡就能让他的刀折断,哪怕是能让他的刀锋钝掉也行。
但那是把未铸造时就已不平凡的刀,形之夭残却断尽天下利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