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琅坐在芳佩左侧,亦十分关切地看盯芳佩,突然问道:“芳佩公主,怎么只见你一人回来了?跟着你的丫鬟呢?”芳佩没有设防,脱口答道:“她们步行而来,因为只有一匹马……”陈琅噗嗤一声笑了,眨着眼睛小声道:“哦!她们自然不比主子,是被抱着骑在马上送回来的,就只好走回来了!”周围人闻言会意,可碍着芳佩的身份,想笑却不敢,垂了头忍着。芳佩被这话羞得红透了脸,装模作样地掐了陈琅一下,骂道:“多吃一点东西,堵上你的嘴吧!”
陈琅嗤嗤地笑,这桌上的所有人都不敢如她一般放肆,可她那人小鬼大的样子又让人生不起气来。
饮食无语,过了一会儿,芳佩放下筷子,刻意避开陈琅,小声问合锦道:“那坐在高洛公子身边的是谁?”虽然席上有很多“高洛公子”,但合锦不想也知道芳佩指的是哪一个。
她看过去,朵鹰左边坐着他的堂兄高洛德雅,德雅曾经是太子、四皇子等人的伴读,少时经常出入皇宫,芳佩不会不识。朵鹰右手边的那位自己也没见过,只好又去问陈琅,陈琅答道:“那就是从北境来京的劳可干都力务之子,劳可干穆及咯!他和他妹妹南格儿今日午间才到,是太子亲自去迎接的呢,”末了,还好信儿地补充说:“劳可干穆及那人愣愣的,话都说不利索。”
合锦想到牢希氏调侃劳穆及名字的场景,解释道:“听说是他自小生活在北境族中,不熟悉汉语的缘故。”陈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叹道:“现在这样的人也能飞上高枝儿变凤凰了!”
合锦决定,以后还是少和陈琅接触为妙,仗着“童言无忌”,她说话实在太没忌讳了!她这句话好似也将最近得宠的高洛氏捎带进来,芳佩责怪地看了陈琅一眼,公主的修养让她没有立即表示她的不满,一旁的安郅郡主却说道:“史有言道:‘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若真是希世之才,飞上枝头是早晚的事。”陈琅摇头晃脑地嘻嘻笑:“我可没读过什么书,辩解不过你啦!总之朵鹰是‘希世之才’不假,他的马术我实在佩服,也喜爱他那只鸟儿!其他人却未必了。”安郅郡主似乎也觉得陈琅直白地过了头,连台阶都不知道下,就不再和她说话了。
直到宴会完毕,芳佩身边的两个丫鬟才找来这里。离开了宴席,就到了男女合游的时间,有几对儿鸳鸯大概早就对上了眼,已经凑在一块说起悄悄话,沿着小路并肩散步。瑞王世子又和那个轻佻男子臭味相投地站到一起,随后,四王子陈乐璋和高洛德雅加入了他们。朵鹰看上去对劳可干穆及更感兴趣一些,两人迅速用穆合语流利地交谈起来,似乎很是投缘。相比于朵鹰身材高大、匀称,穆及的身形粗壮,个子不怎么高,粗眉毛小眼睛,笑起来一副朴实样。他妹妹南格儿长了一张和哥哥极像的圆脸,但皮肤细嫩,目光明亮,虽然没有高洛绵雨那般好看,也是个可爱的姑娘。芳佩的眼睛不住地往那边瞟过去,可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南格儿、穆及和朵鹰用穆合语谈笑风生,芳佩终究是不好意思踏出那一步,只好在心里眼热。
为了让大家饭后消食,也为了刺激彼此交流,宫中特意制备了许多男女皆宜的新奇小巧的玩意:蹴鞠、击鞠、双陆、樗蒲、纸鸢等等。旁的不说,单说那纸鸢由御制局巧手扎制,不但精巧华美,尾部还贴了银纸,在阳光下飞舞时闪闪发亮。有人拿了纸鸢比赛谁放得高,不少人被他们吸引来,也想一试。芳佩见他们围着热闹,好奇心暂时战胜了朵鹰的吸引力,拉着合锦凑过去。众人见是芳佩公主,便哄着让她先选,芳佩选了一个鸾鸟纹样的软翅风筝,骨上还镶着一个精巧的风笛,这样临风放起时,不仅好看,还有呜呜鸣响。
芳佩在宫人的帮助下将纸鸢放起,拽着绳线,又是兴奋,又是得意,玩得不亦乐乎。合锦对此实在提不起兴趣,她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忽见一伙人围在一起,正在玩穆合族的“文马戏”,眼前一亮,顿时热血沸腾起来。
这是一种用特殊的毽子为道具的游戏,不同于常见的翎羽毽,它是用兽皮缝制成小袋,内盛草籽,上束马尾毛而成,样子像一只飞腾的马儿,因此被称为“袋马”。在游戏时,以多种方式踢起袋马,使之做出各种动作来模仿驯马之术,借此比拼谁的“马术”高超。虽是马戏,却相当文雅,无关力量,重点考验精巧和灵活,因此深受女孩儿的喜欢。她自小便由家中的奴仆教着玩“文马戏”,对于每种技巧都十分熟稔,各种说法更是信手拈来,现在已有几年没玩过了,看到曾经的心头之爱,还是激动得情难自抑。
合锦离开了沉醉于纸鸢中无法自拔的芳佩,走到那群玩文马戏的人中,见到三个女孩正在人群中表演“斗马”。先做“跃”的动作,即侧举手臂,从面前踢起袋马,让“马儿”跃过手臂后在另一侧用足跟踢回。反复两次后换脚侧踢,称“滚”,把“马儿”赶到相邻的人手中。交换袋马后又要做“勒”状,即用膝盖将落下的袋马托起,静止不动,整个人也如同勒马一样重心后仰,随后再从“跃”开始,依次反复。三人做同样的动作,不停地交换手中的袋马,不仅需要技术,还需要配合,动作节奏会越来越快,直到有人坚持不住,产生失误为止。
这样的玩法虽然好看,但动作简单,已经偏离“斗”的本意,反而表演成分居多。那三个女孩显然是配合惯了的,随着一旁的鼓点有条不紊地踢着,鼓点越来越快,她们的动作也丝毫不乱,看得周围人叫好连连。
合锦做隔岸观火状,心里痒麻麻的,却不着急,只是在一旁细心观察,估量着她们的水平。待一女孩败阵,剩下两人飞快地斗起来,这回才有点“斗”的感觉了。只见两只袋马高高地飞起,恰似马儿在山陵中穿梭腾跃,每一次交换都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终于双双落地,打成了平手。这场表演配合完美,可以称得上精彩,大家都心悦诚服地为她们欢呼。
有许多男子围在旁边看,起哄道:“你们这样玩没有趣儿,要玩‘驯马’才有意思!”方才表演斗马的其中一个女孩笑骂道:“做什么怂恿我们玩,你在一旁平白赚了观看?”
那男子于是道:“那我有一个法子。你们玩‘驯马’,拔了头筹的人便能唤我们观众做一件事,或要个奖赏,不让你白玩耍,给你干苦力、加奁资可好?”周围男子都想看姑娘们玩活泼灵动,花样繁多的‘驯马’戏,纷纷表示赞成。他们家中非富即贵,根本也不在乎这一点金钱,权当为众人助兴。那女孩机灵地讨价还价道:“奖赏和做事都是每位观众一件吗?”众人皆笑:“一人一件也好。”那女孩子爽朗道:“好!那么说定了,想留下看戏的都留个抵押物,不想看戏的趁早走开,可别白蹭戏。”
谁也不会小气到跟女孩耍无赖,男子们纷纷解下身上饰物为凭,放在一块草地上,竟然堆了很多。姑娘们看到有这么多人凑奖赏,也都兴致盎然地积极报名参与,不管会与不会,图个热闹。合锦看着地上摆着的抵押物,心中暗喜道:天赐良机,时不我待!便夹在人中报了名,排在靠后的位置,坐在一旁观看。
先上场的是那斗马女子中的一个,只见她伸展双臂,将袋马勾在足上,骤然如风中杨柳一般摇了一下,也没见怎么发力,一股巧劲便把那袋马甩了起来,高高跃起,稳稳落下,此为“纵”,众人喝了一声好。她又将袋马从面前踢起,越过头顶,在身后用脚心接住,再高高抛起,以此往复,就像身后长了眼睛一般。但见袋马在头顶往返,马鬃随着动作划成优美的弧线,此为“腾马化龙”,众人又是一赞。这女孩身姿高挑,动作优美灵活,手脚并用,活像与马共舞的精灵,一会儿做“踏花飞蝶”,一会儿是“乌云盖雪”,灵活的同时颇具美感,着实卖弄了很长时间才将马“勒”住,向众人道:“献丑啦!”
这可不是什么抛砖引玉,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算是下马威了。果然排在她身后的几人都摇头道:“我这点微末伎俩,是不敢卖弄了!”女子听了这话,脸上得色尽显。却也有大胆的女子,不理会她珠玉在前,只按部就班地耍起技艺,虽不见得多么出彩,也迎来众人肯定的掌声。
因着这位姑娘的带头,胆大的人多了起来,纷纷上前表演比试。每个人玩“驯马”的套路都不一样,有的偏重技巧,花样繁多,有的注重动作的优美连贯,翩翩如舞,还有的一连踢出几个“单骑救主”、“飞黄腾达”的经典动作来。总之各有各的出色,对于那些技艺不佳出了丑的,也没人嘲讽,依旧以掌声相送。
目前看来,还是最初表演的那位女子技艺高超一些。她的同伴见无人能在好友之上,自己也出场了。与同伴不同,她驯的马可称得上是“烈马”。她的动作并不轻柔婉转,反而凌厉有力,飒爽英姿,真如一个驯马的骑手一般。那“马儿”在她身边,时而冲锋陷阵,时而穿林走马,时而围场射猎,看得众人眼前一亮,惊叹不已,倒是分辨不出和第一个相比,哪个更加出色了。
就像一场圆满的开始和收尾,见了这样厉害的表演,众人心悦诚服,再没有人敢主动请缨。
“若是无人了,那我们两个便一决高下吧?”那最先出场的姑娘冲着同伴挑眉笑道。
众人对二者的高手角逐充满期待,开始连声叫好,就在此时,合锦却托着一枚袋马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轻声道:“不忙,让我也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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