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锦想将自己许给别人做妾?文珠暗暗吃惊,看向合锦,发现她神情严肃,不似随口说的,她又突然想到了母亲。母亲原本家境也算殷实,兄弟染上赌习之后,渐渐将家产败个精光,为了抵债,只能把她送给父亲做妾。妾室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说好听一点是父亲的女人,说难听一点便是父亲和大夫人的仆人,行事要看他们的脸色不说,还要想尽办法哄他们高兴。若是没有儿子,日子便更难过,像二夫人那般生育了荣修倒好,生女儿是不起什么作用的。总会有年轻貌美的女人收进门来,夫人的日子依旧那样过,受影响的只是她们这些做小的。
母亲已经做了一生的妾室,最终死在大夫人手里,自己难道也要步其后尘吗?
文珠心中十分别扭,她觉得合锦这问题冒犯到了她,也因此生出许多心思来。是不是合锦认为自己是妾室所生,所以给人做妾也无妨呢?还是她觉得留自己在身边是个累赘,就算是有人要小妾,也要把自己塞过去,好让她继续过上好日子?做妾这种话,她一个蜜罐里泡大的人,说出来怎么如此轻巧!
见文珠低着头,脸上有不豫之色,合锦便知道她还无法接受现在的处境,自己将最坏的结果如实向她陈述,可实话终究太过伤人。合锦道:“我自然不会让你平白做人妾室,想为你寻优秀男儿,却怕这靠山不牢,到时纵然对方有意,亦不敢向陛下开口求娶,所以将那些已经婚配的名门之后也考虑在内了。方才话问得唐突,只求妹妹体谅我的用心,不要生气。”听她这样解释,文珠的面色才稍稍松动了些,思索一番,叹气道:“我如今身份何等卑微不堪,能有人看顾已经是上天垂怜了,也实在不敢奢求正室之位。姐姐的话说得没错,能脱离这担惊受怕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既然已经达成共识,那么便要为‘衍春节’做好打算。合锦连夜吩咐人将上个月太后赏赐的料子送到织造局,让他们制出两套新衣服来,衣服还没等拿到手中,太子就从宫外托人送来了两件衣服,一件颜色鲜亮,明媚大气,另一件虽然是婢女的规制,却制作精巧合体,和第一件放在一起也绝不逊色。那来送衣服的内监在合锦耳边轻声道:“太子令奴婢传话给公主:祝妹妹在‘衍春节’上艳冠群芳!”
合锦心中感念太子做事周全,将那衣服给文珠看了,两人俱是十分欢喜满意。合锦又拿出太后和陛下赏赐的首饰,和文珠挨个试着带了,挑出那些最为得体的留用。两人穿上新衣,戴上饰物,由金蒲画上妆容,郭妈妈一双巧手梳成发髻,待众人见时,都觉如目见天仙下凡一般,半是钦服半是奉承地夸个不停。合锦和文珠心中便有了底气,只盼‘衍春节’上依计行事,合锦在园中做那红娘,文珠等在外头化身莺莺,却不知张生会是何许人也。
时间过得飞快,‘衍春节’前一日,太子的请帖送了进来,言是第二日清晨便有车马候在宫门口,女子乘车,男子骑马,同赴敛山畅春园。彼时各家与会的小姐、公子都纷纷从家中出发,场面将甚是宏大,相传民间有于当日聚集街头观看各家车马,评点哪家小姐姿容俏丽,哪家公子风流俊朗的风俗,更有甚者会仿魏晋遗风,向车中投掷花果。那些远近闻名的淑女还会暗自比较谁家得的花果多些,只可惜合锦从未与会,只是听说过,一直无缘得以一见。
说起来,‘衍春节’原本是穆合族的节日,春季到来,万物都进入了繁殖时季,穆合族的文化中十分重视天时物候,所以也选择在春日里举行男女郊游的集会。随着穆合族和汉族相融合,这风俗因清新别致,突破平日里束手束脚的礼教而颇受民间喜爱,不仅保留了下来,还融入了许多文雅之趣。作为与穆合族关系最为紧密的祁国皇室,每年举办的衍春游会更是盛大,这一日京中各户名门望族的适龄男女同聚风景优美的敛山,赏春、游戏、聚餐、射猎,直至傍晚方归,虽言衍春节当日不设男女之防,但男子仍旧有节,女子仍旧守礼,堪称异性交往之典范。
按照以往的规矩,各家小姐只能带两名侍女随行,合锦便让金蒲和文珠同行,将文珠化名“明珠”,以免他人知晓身份。
第二日清晨,合锦和文珠便打扮妥当,因为离宫门较近些,便不乘轿辇,徒步而行。抬头看去,春风和煦,天朗气清,晴好的日子倒是与佳节十分合适。合锦刚到宫门口,便有宫人前来迎接,对合锦行礼道:“拜见锦公主,请公主先去车中等候,待人齐了,一同行走。”
合锦点了点头,由宫人带着前往一辆宽敞的马车中,车内铺着锦缎绮罗,装饰华美,还摆了一个小几,上面放着新鲜瓜果。刚坐下没多一会儿,又有宫人奉上点心茶水。合锦趁机问道:“宫中还有谁与会?”那宫人答道:“太子殿下是每年都会去的,除了锦公主,还有芳佩公主,琅郡主,四王子,六王子。”合锦点了点头,待宫人走后,向其他两人道:“芳佩与我同岁,倒是琅郡主才十三岁,怎么也想去衍春节呢?”金蒲道:“公主不曾参与,有所不知,‘衍春节’上也不光是男婚女嫁之事,好玩的东西多着呢,琅郡主从小便被带着去玩耍,年纪虽不大,却算是‘衍春节’上的老人了。芳佩公主却是和公主一样,今年第一次参加。”
文珠若有所思道:“听说琅郡主也是自小被养在宫中的,却也是个‘郡主’的名号,不像姐姐,被封了‘公主’。”金蒲笑道:“琅郡主是铭王爷的遗腹子,陛下体恤她年幼,便让淑妃娘娘代为抚养,不比我家公主,是太后亲自抚养的。”文珠点了点头,补充道:“姐姐的母亲是陛下胞妹,父亲乃是陛下密友,铭王爷却非先帝所出,论亲缘,琅郡主也不及姐姐。”
两人说话间,马车的帘子便被掀开,芳佩公主出现在车外,见了合锦大喜道:“锦姐姐也来了?我还以为里面是陈琅那个丫头呢。”回头吩咐身后的宫人道:“快,快扶我上去!”
文珠和金蒲连忙起身向芳佩公主行礼,芳佩道:“好了,今日都自在一些,你们坐就是了。”众人落了座,芳佩看向加合锦的脸道:“看你像是瘦了些,前些日子那事情真够受的。”
合锦顾忌身边坐着文珠,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怕文珠多想,连忙把话题岔开:“听说今年乐祺也要去?”芳佩道:“可不是?他央了母妃好一阵呢。母妃总说他年纪太小,他就说陈琅去玩的时候比自己还小呢,我母妃到底是说不过他,也只能由着他了。”合锦道:“乐祺毕竟只有十岁,出远门佳妃娘娘不放心也是情理之中。”芳佩摇头道:“不怕,我母妃已托了衡王爷照拂他,太子也会派人护卫他的。”
合锦便顺着这个话题,与芳佩聊起乐祺的事来,正说着话,马车突然动了一下,外面有宫人道:“两位殿下坐好,我们要出发了。”芳佩道:“看来陈琅已到了,那便走吧。”这时芳佩身边的一个婢女起身行礼,下了马车,而后金蒲也起身行礼,对合锦道:“车内由明珠伺候就好,奴婢下车随行。”便随着芳佩的婢女一同下车了。
见合锦有些疑惑,芳佩解释道:“车里留一个丫头伺候就得了,我们也可宽敞些。”合锦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心知金蒲甚守规矩,虽然文珠扮作侍女,哪还能让文珠步行?享福的马车只好让出来了。只是去敛山的路还很遥远,步行真是苦了她。
想到这里,合锦向外面张望了一眼,想看看金蒲在哪里随行,耳边听闻芳佩奇道:“锦姐姐身边这位丫头好生俊俏,我怎么从未见过?”合锦连忙回神,拍了拍文珠的手道:“明珠虽然不常被我带在身边,可在我宫中服侍也有些日子了,妹妹当真没见过吗?”芳佩道:“或者是我疏忽了吧。总觉得若是这样一个美人儿,我一定会有印象的。”文珠听她夸奖,垂了头不言语,合锦心中暗道:金蒲是我的贴身丫鬟,现在只有在马车外头走的份,足可见明珠不是个一般人。还好芳佩向来马虎,也不追究细节。
马车离了皇宫,走上建安路,周围熙熙攘攘热闹得出奇,合锦、文珠和芳佩都是一副好奇却隐忍的样子,芳佩身边的小宫女茉儿见状,建言道:“公主,不如我们拉开了车帘子吧!外面可热闹呢!”芳佩笑着啐了她一口:“小小年纪,没个正形!让锦姐姐看笑话!”那茉儿是在芳佩面前得宠的,被她呵斥也不羞不怯,反而说道:“公主不知道,琅郡主每年都掀开车帘子,还有路人往车里扔花朵呢!”芳佩羞赧至极,对合锦道:“锦姐姐你瞧这丫头,说得都是什么话!”
合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芳佩酡红着双颊,谁看不出来茉儿这话正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于是顺水推舟道:“我也想看看窗外有多热闹,况且今日佳节,何不随着节日喜庆,我们也放肆一回?”语毕,给了茉儿一个眼神,茉儿见自己的主子一副默许的样子,便咬唇笑着去拉车帘,文珠也动手将那车帘子拉起来,外面的声音顿时清晰地涌了进来。合锦和芳佩发出一声惊呼,她们都没想到‘衍春节’时街上会是如此热闹。街旁摆着各色各样的摊位,叫卖声朗朗入耳,街上行人如织,个个打扮鲜亮,妇女乌黑的发髻上插着鲜花,小孩子更是穿着娇嫩,肆意玩耍。早有人发现她们的马车掀了帘子,争先恐后地看进来,合锦和芳佩又被这阵仗吓得将头缩了回去,听到马车外面的声音谈论着:“这辆车是从皇宫中出来的!”“呦!里面坐着的是公主吧!”
合锦和芳佩都没出过宫门,虽然羞涩,却忍不住朝车外打量,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不一会就忘记了羞怯,沿着路边景色指指点点谈论着。突然,有一朵芍药不知从什么地方飞进了窗户,芳佩惊得叫了一声,马上又俯身拾起那朵花,笑道:“姐姐,这算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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