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墙翻窗可是炼羽裳的拿手好戏,怎么可能难倒她?她记得教坊的对面就是醉仙居,只是自己突然从对面这样跳下去会不会被当成贼啊?
炼羽裳支出半个身子靠在窗户上,正思量该不该下的时候,突然定睛一看发现对面街上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宁家弟子,四下散乱的箭头,容谦、童幕一干人等全部围在街口,神色凝重像是发生了什么。
“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哪有仙派名家修道礼法的样子!”远远望去炼羽裳就看见宁少婴的满脸恶相,对他嗤之以鼻。
两名属下抬着木架颤颤巍巍的来到高个男的身边,半天都不敢吱声,想来也被布下之人的样子吓到了。
高个男见他们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生气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墨色衣衫的男子盯着木架默不作声,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到让一旁站着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宁少婴见状则趁机偷袭,想要墨色衣衫男子的性命,他一袭掌风先是把木架上的布掀了起来,等大家齐刷刷的看向布下之时,他提剑便朝着墨色衣衫男子的胸口刺去,动作一气呵成让人措手不及。
墨色衣衫的男子头也没回,魔怔的盯着木架没有任何回应,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白色的身影猛的落在了墨色衣衫男子的身后,炼羽裳眼见宁少婴当街“行凶”毫不迟疑的飞扑出来,她身手敏捷一手攀上墨色衣衫男子的肩膀,一手用折扇遮挡住整个脸庞,她感觉抓着的这个肩膀僵直的一愣,毫不抵抗的跟着她就飞离了众人的视线。
矮个男被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呆了,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大哥,大哥,给莫知先生治伤要紧!”高个男上前在他耳边焦急的说道,眼睛不自主的看向木架上的人。
“生死全凭天意,强求不来”矮个男说完便命人带着木架上的沈严自行离开了。
宁少婴本想追上去却被容谦拦了下来,他气愤难平又不得不做罢。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刚刚那人的背影是不是有些熟悉啊?”童慕歪着脑袋摸着下巴冲容谦意味深长的问道。
容谦一言不发地望着两人离去的地方,那个背影他怎会不知是何人?只是此时想那些又有何用,等再见她时问个清楚便好。
为了救人慌乱间也没顾得上看清方位,炼羽裳带着那人胡乱的躲进了一座山庙,关上庙门见没人追来炼羽裳总算舒了一口气,弯腰喘气一脸狼狈:“遇见你真是一次比一次惊险,话说你……”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一时不知如何说下去,站直了身子仔细想想又问道:“你是仙门哪家的旁支?”
第一次见他是在骊山,猜想他跟自己一样应该也是没什么人知晓的仙门旁系。
“……萧影”墨色衣衫的男子一边回答她的话,一边眼都不转的盯着她,一如初见时的模样,只是眼神与那日略有不同。
“萧姓”炼羽裳心里默念了一遍,萧确实不是仙门名家的姓氏。
“你为何这般打扮?”见她凝眉不语,萧影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依稀又夹杂着一丝不安,如游丝般聚拢飘洒。
突然被他问到衣着男装之事,炼羽裳来不及多想随口答道:“此事说来话长”
萧影却是一副追问到底的架势:“可以长话短说”
炼羽裳这就纳闷了,这人怎的对她打扮如此在意,之前明明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她一时语塞只得抿嘴笑到:“这个重要吗?”
没想到他居然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炼羽裳扶额叹了口气:“好吧,……那个衣服弄脏了,就随便找件男装凑合的”
萧影似乎没有料到她的答复,有些迟疑硬是过了好一会才再开口:“……下次不要如此了”他的语气明明平缓低沉,却给炼羽裳一丝温柔的错觉。
“哈……”
炼羽裳茫然无措的看向他,“自己现在很奇怪吗?可自己男装明明看来很是俊朗不凡啊”
萧影见她满脸疑惑的盯着自己,稍微解释道:“我是说不要再突然冲出来……很危险”
原来他指的是救他那件事,炼羽裳松了口气,修长灵活的手指随意的转了转手里的折扇,一脸轻松倒是并未觉得有什么。
“当时那种情况你好像更危险一些吧!”炼羽裳轻笑着心里默默想到,但也没太好意思说出口毕竟他说的也在理,要不是容谦拦着宁少婴他肯定会追上来,自己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经过两日行程,沈严被人带到了荒川以西的一个不知名的山庄内,几番折腾他们安置好了沈严,闲杂人等也被一一打发了出去,偌大的房间只独留了矮个男一人:“四下已经无人,莫知先生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床上的人忽的睁开眼睛,轻咳了两声才缓缓起身,他靠在床头一脸无辜:“你什么时候发现我醒了?”沈严有些好奇,侧身坐好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那位小姑娘分明很是担心先生,可确又在见到先生时松了口气,莫知先生当时可是要死掉的模样,这难道不令人怀疑吗?”他说的小姑娘自然就是梁小柔。
“你们兄弟二人果然还是奇淼你观察入微”沈严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但他说话时仍会牵动着两侧的伤口,隐约可见新渗出的血珠。
原来从宁少婴手里救走沈严的就是奇淼、奇鑫两兄弟,他们一直守在荒川一带,暗中监视着仙门各家,是魔域安插在外的眼线。
“还是等先生养好身体再说吧!”奇淼没有急着要他解释,还好心留他养伤,可说是留他养伤也就是暂时没打算让他离开。
“大哥,大夫已经到了”奇鑫站在门外不敢进去,只得大声禀告。
“进来吧!”奇淼起身走了出去,路过大夫身边时小心叮嘱道:“好好给先生包扎伤口”
“是”大夫低头应承着,迅速走到了里屋。
“放那小姑娘也进去吧!”奇淼吩咐身后跟着的随侍,不一会儿就有人带着梁小柔去了沈严的房间。
奇淼回到书房,从深色木柜架上翻出了一封书信,陈旧泛黄的信封一看就有些年岁了,面上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他看了看上面的字又掏出怀里的一块绢布,布是几日前他从幻声鸟身上取下的,绢布上写着一行小字:“帝亲临,速往寒食”他看着娟布陷入了沉思……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帝赜居然毫不反抗的跟她走了”敷好药的沈严片刻也等不及厉声怒吼,仿佛此事对他而言就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意外。
梁小柔交叠的双手无处安放,此刻的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沈严,只是一脸忧心的望着他的伤温声软语道:“想来与他是相识的”
“就算相识也没有理由连他都不管,其中一定有古怪一定有!”沈严握拳砸向墙面,像是要把他们狠狠的吞进肚子里。
梁小柔见他提起神王不自觉地情绪激动起来,连忙出声安抚:“或许她有什么说不出的重要之处”
沈严脸色铁青斩钉截铁道:“哼,他那低贱可笑的妄念何时断过,又怎会不顾而去”
沈严眯眼回想起了从前,那时的沈严算得上是琰君身边最得力的谋士,魔域大小琐事都是由他把持处理,在王城之中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就是这样的他居然连处置一个下人也会被银琰责罚,此事让他颜面扫地成了众人的笑柄,他嘴里小声的念道:“说起来昔日的他也只不过是银琰身边的一个低贱下人”
沈严回忆起过往,心里的愤恨陡然剧增,如今非要扯着他的心思一点一点的将他凌迟方能消这满腔怨气。
“我的脸怎么样了?”突然被他问话,梁小柔还没定下心来略显慌乱的从一旁拿过铜镜递给了沈严。
“伤口没什么了,大夫说会留下痕迹,但不会太明显”怕他又动怒,梁小柔想也没想的加了后面一句,偷偷望了一眼见他脸色并没有不适,她才算松了一口气。
沈严仔细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脸颊两侧敷着黑色不明的药膏,看不出伤痕印在脸颊的他到底有多丑陋,只是他好像满不在意,嘴角竟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这脸本就是毁给人看的,只可惜他没亲眼看见”
当初他费尽心机才找到这张与银琰有五分相似的皮,药泡毒养才让这皮与自己本来的面目合二为一,为的就是这一天,要他亲眼目睹这张脸毁在他的面前,这世上能让他心伤欲死的也只有这一个法子,沈严心知肚明。
奇氏山庄奇淼房间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个高低不一的人影。
“……身边的下人”梨木案桌上的幻声鸟一句一句的重复着白日里沈严说过的话,学的倒是像模像样,一字不落。
“大哥,莫知先生说的可是真的?”奇鑫若有疑虑的想着幻声鸟偷听来的话。
奇淼打开食盒取了几粒谷子喂给了幻声鸟,完成任务后的奖励当然少不了,等它一粒一粒琢吃的差不多了,奇淼打开窗户轻扣了两下,黑灰色的鸟儿立刻拍了拍翅膀,机警的飞了出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奇淼转身坐在他的身边,端起一旁的白釉茶盏语气格外慎重:“人人都称沈严为莫知先生,你可知道为何?”
奇鑫不明就里,糊里糊涂道:“一个称呼罢了,还能有何原因?”
“莫有不知,沈莫知,这世上就没有沈严不知道的事”
“……”
奇淼随即又想了想说道:“虽有些言过其实,但此事应该是真的!”对于他们之间的纠葛,虽远在魔域之外千里他确仍有耳闻,不过如今除了软禁沈严在山庄里,也别无他法,神王向来阴晴多变,杀与留也就是瞬息之间,稍有不慎就会触犯逆鳞,他不敢冒这个险。
炼羽裳思来想去觉得暂时不能与容谦他们会面,万一被宁少婴发现是她救走了萧影坏了他的好事,一定不会轻易罢休,想到此处的她立即对着萧影挥手作别:“我要回金陵了,咱们就此别过”
萧影却伸手拦住了炼羽裳,言辞恳切:“姑娘既回金陵,正好顺路不如我们结伴同行”
炼羽裳睁大双眼,思虑了半刻,点了点头应声同意到:“也好,你灵力低微有我在也可以顺便保护你”在她看来不过是小事一桩并未在意。
萧影在听到她说要保护自己时,眼神一怔思绪飘到了远方,多年前也曾有一个人对他说道:“站在我身后就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容谦收到炼羽裳的留信,信中写道她需即刻赶回金陵,之前允诺会让她回去的,她是觉得时候到了。
“炼羽裳回金陵了?也好,反正她在这也没什么用”童慕没往深处想,以为是她想家了。
“那人到底是谁?”段业站在白沅廷的身侧用只能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问道。
白沅廷:“魔域曾有一个对仙门各家了如指掌的人,姓沈人称莫知,此人善伪装懂用毒,传闻是个十分厉害的人”
他拢了拢衣袖神色自若似有另一番盘算:“有宁门主做投石问路的石子,我们静观其变即可”他猜想沈莫知可能是故意落在宁少婴的手里,但为何要如此他倒是猜不透其中的缘由。
宁少婴此次寒食一行损兵折将,面子里子都挂不住,连招呼也没打就愤然回了溯阳。
段业突然收到家里的书信,没说清楚就急匆匆的离开了寒食镇,临走前答应白沅廷一定会在四月初八前赶去故城找他。
信中言辞简明勒令段业即刻回蘖河,这突来的书信已经让他有不好的预感,加上又是大伯段焚星亲手所写,赶回段家的路上他悬着的心始终未曾落下,总觉得有事发生。
他离开时白沅廷虽没说什么,但看的出他与自己一样忧心忡忡,想到这里段业没由来的心烦气躁起来。
“话说你与我同路,那你究竟是要去向何处啊?”半晌过后炼羽裳终于想起自己是不是该问清楚再做决定。
“难道是秣陵?”她仔细想想金陵方向也就只有秣陵了,两地相隔不远同属一个方位。
萧影没有答她,只是带着炼羽裳往金陵方向走去,她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就是说不出来。
一路也不见他有说话的意思,炼羽裳觉得气氛莫名的有些尴尬,便主动与他搭话。
“腰间的可是你的兵器?”炼羽裳微微偏移了半步走到他的身侧,衣角飘扬时正好露了一截出来被她瞧见,她用折扇指了指好奇的问道。
萧影正视前方并未停下脚步,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只听到从前方上空传来他幽幽的声音:“不是兵器,只是一件旧物”
“那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吧!”炼羽裳自顾自的想到,因为既然不是常用的兵器又随身带着,肯定就是极其重要的物件。
话刚说完她没料到萧影会突然停步,没来得及防备的她差点撞上去,好在她脚步并不快,歪扭了几下还是稳健的站在原地,待她站稳脚跟顺势看向转身的萧影时,刚要开口却发现他神情似有异样,像是回想起了伤心的往事,眼眸里满是愁绪,连带着声音也变的落寞:“是,很重要……”
炼羽裳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假装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故意岔开话题嚷道:“我们既然相识了,你也不要再姑娘前姑娘后的叫我了,三个字炼羽裳,你就直呼姓名便好”
姓名本来就是作称呼使用的,何必那么麻烦的用姑娘公子代替,再者他们二人并非那些仙门名家自然也不用装腔作势的气。
“炼…羽…裳……”萧影一字一句的念道,就像一个刚识字的人努力想要读正它的发音,见他那般郑重炼羽裳反到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尴尬的说道:“名字而已,随意叫叫就好”
萧影话甚少给她的印象除了性子沉稳、长相时而俊逸如天人,时而冷凝如远黛以外,但最让她感到不适的就是他这人好像特别......特别的恭敬,对自己格外的“尊敬”,不错,她能想到的就是尊敬这两个字,就像她对炼云那样,又敬又畏,只是萧影对她似乎全在敬这个字上了。
炼羽裳起初会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但一路走来除了最开始的几句对话,后面基本都是她问一句萧影答一句,每次回答她时还特别的认真,一副有问必答的模样,她本也想借机问问他家里的情况,可转眼一想自己也不是没告诉他吗?都是仙门中不起眼的小姓也就没必要互相刨根问底了。
沈严的伤似乎恢复的有点出人意外,与先前要死不活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奇鑫对他倒是仔细,派了不少人妥善的照料他。
“莫知先生的伤好些了吗?”站在校场的奇淼一边盯着奇鑫射箭一边闲聊似得说起沈严,就像只是突然想起有这么一个人随意的问道。
“没什么大碍了,我瞅着他比你我都好呢!”奇鑫专注的拉箭射靶,没有注意大哥奇淼听到他的回答时神情略有不同的一瞬。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荒川本就是贫瘠匮乏之地,少量的人迹也是寻着河流山岭而居,以西又是高崖石洞更没什么人会去那里,可偏就有这么一座庄子建在了崖壁之上,不得不叹服奇氏的造就之术确实惊为天人。
山庄静谧的如同隐在了崖壁中,除了偶尔飞落的几只鸟雀,很难有人发现它的位置,沈严多年前曾经来过此处,他只记得此地构造特异只上得下不得,庄子也不知如何建造的着实古怪。
休息数日,今日他总算出了房门,特意选在高崖造像下站立,四下观察打量还未仔细琢磨,奇淼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与他一同望着远处:“先生可是在想出去的方法”
沈严心里冷哼,随即用他略带无力的声音叹道:“想也没用啊”
奇淼讪笑着:“为何?”
“你带我来此处不正是为了困住我吗?”
“哈哈,莫知先生说笑了您可是贵,难得来一趟自然是要好好款待招呼的”
说话间看向沈严的奇淼惊觉多年未见这人的相貌长相竟有如此大的变化,沈莫知的侧颜竟与银琰出奇的相似,恍惚间差点以为是银琰再生,可仔细一看又发觉两人其实相差甚远,银琰眼神淡漠疏离,如月下寒潭深不可测,而他满眼轻蔑不可一世。
只是一瞬间的分辨,奇淼神色如常,沈严只觉得无趣,脸色忽的一沉,有些不耐烦道:“你到底想怎样?”
“这样东西莫知先生可认得?”奇淼见他终于没跟自己“说笑”,便从袖口抽出一条白绢横在他的眼前,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沈严余光瞟了一眼立即发觉字迹有些相似但又不及那人苍劲有力,显然是同一人教授不同的人写出来的字。
奇淼见他没有说话,料想他也与自己一样对白绢上的字疑窦丛生。
“看来连莫知先生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奇淼无奈的把白绢重新放回了袖口转身独自离去。
“到底是何人……通知奇淼两兄弟来寒食镇的,此人的笔迹为何会与银琰如此相似”沈严心里莫名的一阵慌乱,他通常会对自己掌控以外的事感到不安,又会竭尽全力的去深挖细查,一直以来他就是这样一个偏执到疯狂的人,眼下被奇氏两兄弟困在高崖壁石的山庄内他又该如何脱身呢?
奇氏山庄内一个娇小的身影坐在石阶上左顾右盼的瞧了瞧四周确认无人,梁小柔才拾起地上的树枝手肘弯曲对着半空,形如流水的比划起来,一边划一边自个闷声叹道:“字果然是三日不练手生,百日不练心生……”她用另一只手覆上了额头,仰头望着从树叶缝隙间洒下的缕缕阳光,虽有些刺目但依旧觉得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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