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的春,过得极快,基本上杏花一落,天气便渐渐热了起来,未过六月,早早入了夏。
搁着往年,过了春忙的时间,谢钧基本上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亲自外出,却因大姐谢锦张罗着要给妹妹谢铃在上海寻了一户不错的人家,指名道姓要谢钧给亲自送过去,这一去不打紧,原本觉着十天半个月差不多也就回来了,偏偏让大姐留在了上海一个多月。
谢钧心里头郁闷,原本是说给妹妹谢铃谈定终身,自己虽然知道免不了要被念叨,却未曾想,大姐一声招呼没打,直接做了个局,把自己也推了出去,对方是上海海关一位副关长的千金,生得娇俏可人,上来就得了谢锦的喜欢,不断的暗示弟弟要主动,谢钧无奈又窝火,却又不能当着大姐婆家的面子让她难堪,直到把人欢喜的送出了门,谢二爷这才憋了一股气回了房间。
谢锦也没瞧出弟弟有什么不乐意,还满意欢喜的上了楼,一边走还一边和婆家小姑念叨:“我怎么说得来着,以我家奉渊一表人才,来了上海必然是受欢迎的,你看到翟家小姐那个眼神了吧……”
正高兴着,却看着谢二爷穿着外套拎着行李站到了楼梯边上,谢锦面色一沉:“你这是做什么?”
“我来姐姐这也有一个月了,茶庄里的生意,放心不下,我得回去看看。”
“奉渊你这也太着急了吧,你姐姐这还给你……”婆家小姑瞧着两个人面色都不好看,说了一半的话又吞了回去,正巧姐夫赵煜从外面回来,刚进家,便见这姐弟两人站在楼梯口,脸色一个赛似一个难看。
“这是做什么,姐弟俩要说话,也得坐下来好好说,站在那里拎个箱子怎么说。”赵煜原是知道谢家二少爷的脾性,从夫人上次回来,便日日念叨这个二少爷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魔障,赵煜只当她是妇人家的絮叨没在意,没曾想,这次真的把这个口里的魔障找了个由头“绑”到了上海不给走,还到处托人说媒,看这个架势,必是刮到了这二少爷的逆鳞了。
“真是翅膀硬了,我这个姐姐你怕是也不放在眼里了!”谢锦这边话一出口,眼泪跟着就往下掉,委屈的满心满肺。
“大姐,我不是说了,我有喜欢的人了……你就别再管我了。”
“谢钧我告诉你!你趁早给我断了这份念想,你这是病!别的不说,打我这你就别想!你就留在上海,给我把这病治好了!”
谢钧的话就像是点了炸药包,谢锦哪还在意谢家大小姐赵家大奶奶的矜持派头,手指头都快要抵到谢钧的头,一手拿着手绢捂着胸口,气得手都发抖。
婆家小姑吓坏了赶紧扶着她下了楼梯往沙发上坐,赵煜皱着眉头开了口:“怎么就这么大怒气。”
“就是就是,姐弟俩有什么话好好说,回头您又气得胸口疼。”婆家小姑不知原委,只道是谢钧怕是在镇上乡下看上了哪家没门没脸的姑娘,谢锦却是心里有数却又不能明说。
她怎么说?当着丈夫和小姑的面,说自家这个弟弟喜欢的……其实是个男人?
离经叛道?不,这简直就是要成疯成魔!两个男人!太可怕了!她决不允许谢家的长子就这么毁了!
谢钧也拎着箱子走了下来,站在姐姐身后,半天才出了声:“姐,你也别生这么大气,今天,也不怕明里和你说了,你要是觉得我这是病,我大约早就病入膏肓了,之前,断不了,往后,也不可能断得了……”
“魔障!谢钧你商直就是魔障!”
谢钧看她气头上根本无法平静,转而朝赵煜微微欠了个身:“还望姐夫多照顾,奉渊先告辞了。”
赵煜没有搭话,只是目送着他出了门,婆家小姑不停的安慰着自家嫂子,赵煜看着谢锦有些失态的样子,皱了皱眉:“你这个弟弟原本性子就是倔得很,他不想,你便不要再管了,凭添了些事端,那位翟关长,下午被稽查处的人带走了,你还在张罗着这些。”
赵煜这话一出,谢锦立刻止住了眼泪,抬眼看着丈夫:“怎么会?”
“怎么不会?现下的世道”赵煜点了烟,冷哼了一声
“日本人?还是?”
“哪边都有可能,哪边也都没可能,现下,站在哪边都是把不稳,你就少操点闲心,多管管冬轩的学业。”
谢锦擦了擦眼泪,心下不甘却只能凄凄然,听着丈夫的口气,怕是上海也是要待不久了。
谢钧赶到火车站买到了最后一趟晚班车,眼瞧着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猛然间想起商宁提过上次杏花楼的云片核桃糕香甜,便招了辆黄包车赶了过去,这边刚买到,一队警察便冲过来大吼着抓人。
谢钧来上海这些时日,看不惯上海警察那副只会欺负自家人的狗腿子样,但是现下也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便拿了糕点匆匆离开。
到了火车站,刚好车子到站,寻了自己的卧铺刚把东西放上,便听到前头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伸头望了一眼又是一队警察冲了上来,刚准备出去,却发现自己的腿被紧紧抓住,低头一看,一双白晰玉手正紧紧抱着自己的腿。
顺着手看过去,谢钧心下一惊,这不是白天里才见过的翟关长的女儿,翟欧玲?
“救……救救我”
不知是突然出了什么变故,白天里还光鲜亮丽的大家小姐,这会子变成了这副模样,眼看着警察就要搜过去,抽过床铺上的薄被让翟欧玲躺了上去,又抓起这小姐的白璧似的胳膊使劲搓揉了几下。
“搜查!你,干什么的!”流里流气的警察,上来就揪住谢二爷的衣领子往外带,谢钧心里头有火也暂且忍了。
“外省过来探个亲,今天回去。”
“床上躺得谁,掀开被子瞧瞧”说着就要去手,谢钧一把拦住“这位爷,您慢点,这是贱内,路上染了风寒,这会子发热出了疹子,怕是会传染。”
一句会传染,惊得那警察立马缩了手,谢钧拉起“夫人”的一只手,把袖子撸上去,警察一看,上面果然片片红斑,吓得立刻又退了两步,走时还不忘吐了口吐沫:“妈的,晦气!”
谢钧直到警察全部下了车,火车汽笛响了起来,这才掀开被头:“好了”
对面原本坐着位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好在是警察过来之后才上的车,看着两人好似夫妻,也没有多说。两个人也碍着有外人在,只好一直假做夫妻样子,直到火车一路行进到了终点站。
谢钧领着翟欧玲一路出了站,这大小姐像是吓没了魂,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下了车之后还是不太愿意说话,谢钧问她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哭着摇头,问她可有什么地方去,还是哭着摇头。
谢钧心想着,人都救了,又不能把这姑娘一个人扔在省城,便只能好人做到底,把人领回镇上自己家,原本心想着先留着几日,发封电报去上海问过姐姐,再决定这姑娘的去留。
可是,这谢二爷去上海一个月未归,归来时带回来一位美丽可人的上海大小姐这种事情,不过半日,便传遍了镇上大大小小的街坊铺子。
成叔听着这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都觉得头疼,再回头看看自家那位主子,倒是和个没事人一样。
“成叔,您和茂叔说一声,我下午有事不来柜上了。”
“唉,少爷,您这是要去哪。”
“翠微湖。”
“唉?”
“这几日莲蓬出来了,想着去看看,摘一点。”
“啊?”
“摘了回来煮粥……去火……”商宁转头笑笑,青衣长衫,出了门。
成叔这几十年的伺候经验,从这笑里咂出点不一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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