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烈甚至不敢去想。
情之一字,总能让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再冷静的人,都难免牵肠挂肚,辗转难眠。
顾烈叹了口气,将狄其野临走前放在软枕上的布老虎抓起来看了看。
当时狄其野看他满面愁容,故意又是笑话他像个送子出征的慈母,又是上手把他的脸捏出笑容来,最后好歹是消停了,把布老虎从博古架上取下,放在软枕上,回过身主动抱着顾烈的腰,亲亲他的下巴,说:“让它陪你睡。你可不许睡不好。”
想着狄其野,顾烈勾起唇角,舌尖从齿列间划过,伸手点点布老虎的鼻子,干脆掀了被子,往小书房去了。
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多做些事。
*
有时候就是这么事赶事,顾烈前脚送走了狄其野,后脚,国子监祭酒祝雍老爷子,来跟顾烈请辞,说要告老还乡。
祝雍年岁渐高,确实是精神不济,尤其是腰骨和髌骨的老毛病,一到风寒天气,就浑身发痛,他也舍不得天下藏书阁的藏书,可实在是老了。
这件事,顾烈倒是早有准备。
“您要回荆州?”顾烈对待祝雍,向来是有礼客气。
祝雍老爷子笑笑:“回陛下,是,京城太冻咯,定国侯都说冷,何况微臣这把老骨头。”
知道狄其野和老爷子是固定的成语接龙搭子,两人好得跟忘年交似的,顾烈也笑道:“您倒惦记着他,怎么不等他回来再走。”
“诶,”祝雍老爷子很是看得开,“定国侯才这个年纪,微臣和他,早一步晚一步,总能再见一面。陛下帮微臣带个话,就说,微臣请他到荆州一游,随他何时来,祝家都好他这个客人。”
顾烈微微一顿,才又笑了出来:“好。您待他好,寡人一定把话带到。”
顾烈又说:“论理,既然老爷子您是回乡含饴弄孙去的,本不该劳烦,可寡人想着,此事却非您不可。寡人有个不情之请啊。”
祝雍连忙跪下了:“微臣愧不敢受,陛下请讲。”
“天下藏书阁整理出的藏书,寡人都着人誉写了数份,其中一份,送到了云梦泽,安放在建好的云梦书院中。后续整理出的,也会誉写了送去。”
“古语道,惟楚有才。我荆楚人杰地灵,才子如过江之鲫。若有幸能受您点拨,开阁宣讲,定能够为大楚育出更多栋梁之材。”
“祝老爷子,这云梦书院,寡人,就交给你了?”
一听能够继续研读天下藏书阁的经典,祝雍这个好书之人哪里可能拒绝,因此大笑道:“陛下,您这是往老夫的眼前拴了个大红萝卜,老夫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顾烈也笑了,给祝雍戴了顶高帽:“您老骥伏枥,功在千秋。”
天下藏书阁的藏书,不仅是在云梦泽有誉写出的备份,除中州外,天下五大考场,蜀州、荆州、青州、雷州、秦州,都建了书院,预备请大家坐镇,开阁宣讲,传承经纶。
云梦书院恰好逢了祝雍告老回乡,因此是最先准备好的,其余四地,也会陆续开院。
想到明年的科举,顾烈又沉思起来,近卫在外禀报:“陛下,严家家主到了。”
“让她进来。”
严六莹垂眸恭敬地走进来,往地上一跪,行礼道:“民女严六莹,见过陛下。”
她前番错将真珠当假珠,被顾烈敲打了一番,严家上下都唯恐再出差错,因此越发谨小慎微,办事都有些战战兢兢的。
虽然严六莹觉得,陛下敲打,纯粹是为了帮定国侯撇清关系,免得严家“赖上”定国侯,让定国侯莫名多了个索贿的名声,可经历过北燕覆灭前在杨平手下那段魔幻般的日子,严家众人之胆小,已经到了惊弓之鸟的地步,甚至有人埋怨起她这个家主来,严六莹又气又不能不管,真是无可奈何。
严六莹正想着这事,顾烈也主动提了起来:“严家主见多识广,前番将真珠错当了假珠,真是出人意料。”
严六莹连忙道:“陛下,严家虽是前朝官商出身,这种顶级珍宝,却着实没有经过手,俗话说,官当三代,刚会穿衣吃饭。您是王爵之后,从小见过的,就比咱一辈子见过的都多得多。此事是严家的过失,请陛下恕罪。”
“严家主说得好啊,”顾烈感慨道,“前朝暴君靠着官商吃饭,却强令‘商人及其子弟不得参考科举’,使得你们严家比四大名阀其余两家生生矮了一头。”
严六莹听出顾烈言下之意,惊喜道:“陛下?”
顾烈却又话锋一转:“前朝四大名阀,有两家是官商出身,虽不能科举入仕,可前朝贪腐污淖,买官卖官蔚然成风,因此,你们严家也有不少戴过红顶官帽。”
严六莹背后一寒,不敢辩解,低声又喊了声:“陛下。”
“我大楚决不可开买官之风,”顾烈轻敲桌案,“可商贾于经济有功,强令不许科举,实在是有违常理。”
“严家子弟,也有不少儒生俊才。”
严六莹情绪被顾烈的话钓着一起一伏,终于听到这个好消息,还是喜形于色,大声道:“陛下圣明!”
顾烈继续道:“可毕竟科举一途,如鱼跃龙门,万里挑一。寡人说过,你们严家专心行商,日后,寡人必有重用。现今,寡人也给你一句准话,不出三年,你们严家必成巨贾。更上一层,也未必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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