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主公讨厌吵闹,一般将领不敢来,姜扬他们也不敢多停留,结果一个个都开始跟主公求情,想让主公解了狄小哥的禁足令。
这小子简直过于能耐了。
没想到主公冷酷无情,不仅不放人,还占着地利假公济私。
顾烈不擅陆战,几乎场场被狄其野吊打,他倒是不气恼,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每场都有小进步。若不是事关军机,狄其野真觉得该让御厨来看看,学习学习主公的优秀心态。
侍人捧着燕朝韦丞相的来信进来,顾烈扫一眼,扔一边,继续对着堪舆图琢磨怎么解狄其野的围兵。
狄其野拿过来看,把喂无双都不吃的垃圾扔地上垫脚。
但其中确有字词引起了狄其野的注意,恰好时他近来一直想问顾烈的。
韦碧臣在信中骂楚王顾麟笙好大喜功,才惹来了风族对燕朝的觊觎。韦碧臣此人总爱对楚顾颠倒黑白,他写信的意图像是给他自己留个传记材料,狄其野并不取信他的话。
可楚王顾麟笙攻打风族一事,确实颇有疑点。
北燕编写的《楚王列传》,说楚王顾麟笙刚刚封王,就开始拥兵自重,抗旨不尊,推脱燕朝先帝要他抵御风族的命令,迟迟不肯出兵。先帝连发八道圣旨,怒斥顾麟笙有心谋反,才吓得顾麟笙出兵,将风族逐回了打云草原。
既然用了“回”字,说明风族原本是居住在打云草原的游牧民族。前文又用了“抵御”一词,说明是风族南侵。
然而,数十年前更早的记载,也就是燕朝开朝时期的《地方志》,其中记载的风族却并非是游牧民族。
《地方志蜀川》*册中记载,传说风族祖先喜爱在天地间逐风流浪,随风迁徙,四处漂泊,不知不觉走遍了整个大陆,最终在一片美丽的湖泊中化身为龙。
故而风族以“风”为族名,图腾是一条御风而行的龙。风族追念祖先,选择拥有美丽湖泊的地方临水结成山寨,自古多聚居于蜀州。
按照《地方志》,风族不仅不是游牧民族,还是蜀州的原住民。
燕朝两本史料自相矛盾。
很有可能,是燕朝驱逐了原本在蜀州居住的风族,还抹黑为风族南侵,将不义之战正当化。
“主公,”狄其野试探着问,“你对当年楚王攻打风族之事,可有了解?”
原来他抱着《地方志》和《楚王列传》是在看这个,顾烈联络起线索,若有所思道:“我那时还未出世,所知甚少。所存记载也甚少。怎么,你对那场战役有心得?”
狄其野摇头:“只是有些许疑惑罢了。”
“什么疑惑?”
狄其野再怎么肆意妄为,也晓得楚王顾麟笙是整个大楚的底线,然而此事的疑惑关乎他狄其野的原则,他开了头,就做不到闭口吞声。
他隔着惟妙惟肖的蜀州山川,看向对面执着竹笔的顾烈。
在狄其野的时代,幸存者自认进入了新纪元,将属于“原始人”的历史束之高阁,只有狄其野这种格格不入的返祖异类,才会对过往感兴趣,从成语中找寻失落时代的闪光。
顾烈是他从故纸堆中找到的理想。
史书评:楚祖,明君也。知人善用,深谋远虑。无私无情,天生帝王材。
不仅是这寥寥一句史家评说,狄其野翻阅残缺的楚军战报,推测出了一段无懈可击的争霸雄途。
顾烈身负血仇,举兵反燕,是师出有名;顾烈受过良好教育,楚军从未有屠_城记载,是治军有道;顾烈立楚后从未入侵他族,倾力治国,终成盛世,是治国有方。
而最后,顾烈竟没有让自己的子嗣继位,传位给了侄子。继位者是守成之君,不出众,但做到了继往开来。
一个近乎不真实的古代帝王。
哪个良将不想遇明主?
然而史料毕竟残缺,对着文字,狄其野也无法确认顾烈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对顾烈当然是心存怀疑的,只是将顾烈当作一个理想象征,从不曾陷入什么狂热。
狄其野很清楚自己并不崇拜顾烈。
他天性骄傲,无法接受任何人凌驾于自己之上。他历经苦难,从不相信看似完美的表相。他总假设最坏的情境,以最坏的可能来猜度人心,这是狄其野的生存之道。
但或许,潜意识里,他一直想亲眼看看,看看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没有想到,顾烈是这样的人。
比记载中更不真实。
这是真实的吗?狄其野的耳边仿佛又响起年轻士兵临死留下的绝望报告,那是他亲手铸成的悲剧,是他执行的军令,让那些年轻生命成为他人的踏脚石。
“主公。”
顾烈看向狄其野,只见此人忽然锋芒毕露,极认真地问:“楚王顾麟笙当年驱逐风族,是对的吗?”
“狄其野,你是在问你的主公,一个将军该不该听从王令吗?”
顾烈如此冷静的反问,让狄其野意识到自己钻了牛角尖。
这是古代,帝王独尊的时代,他非要用自己的错误去联系顾麟笙的决定吗?顾麟笙收到王令后的上折劝阻,是顾麟笙能做到的极限,已经做得很好,何况,楚顾为燕朝先帝的愤怒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尤其不该拿这样的问题去问楚顾九族唯一活下来的顾烈,是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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