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扬越听越有道理,听到最后一句,把羽扇往腰带里一插,动手揍人。
虽说颜法古这个假道士从来不靠谱,油嘴滑舌,算命也算不准,这番话姜扬想来想去,还真的挺有道理。
于是姜扬对着这张口信思来想去,绞尽脑汁找出亮点,对主公宽慰道:“您看,狄小哥这回还加了句‘有劳’。”
顾烈都气笑了:“那北河还得谢谢他?他可真能耐,连北河都给他气出了脾气。”
姜扬又劝:“狄小哥初次领兵,又刚入楚军不久,自然不熟军规。他手下又都是些一心想打仗的贪功小子,可不是一拍即合?他们都是年轻意气,倒不是有何他想,回头好好惩治便是。”
说着姜扬才想起来,自家那个堂弟就是狄其野的左都督,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像是借着开脱狄其野给自家人找补,姜扬素来公私分明一心为楚,后知后觉心生惭愧。
“肆意妄为。”顾烈按着额角,摇摇头,“让他小心安危,他直奔危地去,跟他那匹马一个倒霉性子。”
敢情主公您最在意的不是狄小哥擅自调兵,而是他不注意安全?
姜扬把羽扇从腰带里抽出来,摇了摇,遮住脸对地上毡子翻了个白眼,把心里那点惭愧抛去了九霄云外。
有句话叫皇帝不急那什么急,他姜扬八尺男儿,不是那什么,那既然主公不急,他有什么好急的。
顾烈让姜扬写信去说说狄其野,他自己写信去安抚祝北河。
姜扬领命,不知从何感慨道:“主公真不容易。”
“这,何出此言?”顾烈疑惑。
狄其野到底是个身世不明的外来者,姜扬再理解主公,身为家臣忠将,到底是该提醒一二。
姜扬摇着羽扇,笑得很慈祥:“只是狄小哥言行肆意,主公却能体恤他年少。我思及主公当年,日日勤学文武,养父还严苛要求,连幼猫都不许主公收养,半点不得轻松。故生此叹。”
顾烈一愣,挑眉笑道:“你真是越来越慈爱了。难怪颜法古背地里喊你‘姜妈’。”
“主公,我有急事,先行告退。”姜扬一撩袖子,匆匆行完礼跑了,像是急着找谁算账。
幼猫。
顾烈奇怪姜扬怎么忽然说起了那只他都要记不清的小黑猫。
无关大楚的事情,顾烈从不汲汲于心,过去了,就忘了。
被人冷不丁提起,才又从记忆深处想起来。
那真是一只可爱乖巧的黑猫,还没顾烈的手掌大,被人丢弃在谷场,刚刚睁开眼睛,被雨淋湿了毛,张着嘴叫唤,细尖的咪声,过分可怜。
雨越下越大,顾烈趁着暴雨,没有村人注意,偷偷把躲在石头下的黑猫捡了回来,用体温暖了它一晚上,总觉得它挺不过去。
没想到这小猫倒是坚韧,不仅活下来了,还对顾烈十分亲近。顾烈无法在家中养它,一大早就出去,将它安排在一个干燥的树洞里,铺满稻草,又去张罗些剩鱼肉剩米饭喂它,本以为幼猫不会吃食,但它吃得津津有味,不嫌弃顾烈只能给它提供这些,像是知道只有吃饱了才能活下去。
它真的很乖,也很有灵性,平日里不会随意从树洞里跑出来,只有顾烈唤它的时候,才亲热地咪喵叫着,往顾烈身上爬,用粉嫩的舌_头舔顾烈的掌心。
顾烈像是被它传染了幼稚,有时会心生好奇,拿村里特产的秋初黄桃给它玩,看它抱着大大的桃子磨牙,连桃子皮都咬不破,气得拿后腿把桃子蹬到一边。顾烈不禁笑起来,把桃子扔了,用麻线给它缠了一个线球。
就这样回想起来,那些情景都令顾烈微微勾起唇角。
但他命里留不住。
小黑猫被养父发现了,幼猫拎在养父手里,和拎着一个破布袋没有区别。
养父让他跪下,质问他为何耗费心神贪玩养宠。
顾烈认错,愿意去不忌讳黑猫的村庄寻一个人家托付。
一听顾烈还要翻山越岭去为幼猫找一个人家,养父看向顾烈的眼神,除了愤怒,还有莫大的失望。
即使顾烈再冷静,这种浓烈到近乎造作的失望还是会刺痛他的心,就好像被冤死的楚顾族人确实对他失望了。
黑猫被举到顾烈眼前,养父的声音很冷,命令道:“杀了它。如果你还记得你背着的血债,就杀了它,记住它是因你而死的!”
顾烈从情绪中清醒过来,坚定地拒道:“不。”
“你怎么长成了这种样子。”养父咬牙切齿地说,“连只猫都不敢杀,你不配当楚王孙。”
顾烈站了起来,他冷静地看着养父:“杀一只无辜的幼猫,就是楚王孙‘敢’做的事吗?把猫给我,我把它送走。”
养父从未料到顾烈会反抗。
他看着眼前十七岁的少年,心想着若是自己的儿子还活着,怎么会比这种不听话的东西差?
顾烈没想到养父忽然歇斯底里起来,将幼猫往顾烈身前的地上一砸:“我让你杀了它!”
顾烈迅速跪下去摸它的脖颈,太迟了,小黑猫的脑袋软绵绵地搭在顾烈的手中,连叫都叫不出来,漂亮的绿眼睛没了神采,甚至都无法看顾烈最后一眼,记住害死它的人。
“它死了。”顾烈将幼猫收在掌心,又站了起来,他冷静地看着养父,“它比孩童还要弱小,假如不仔细照料,是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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