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宸见那人没有深交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言,继续跟着部队前行。只是他心里一直在想刚才书生说的话——“取而代之”。
就像泉君说的那样,在孱国,没有权倾朝野的爹,出人头地就只能等苍天开眼,让自己在万万士兵中脱颖而出,还没有上级抢功劳,加官进爵何其难也。还好,自己本来也无意参军,若不是强征兵卒,自己根本不会来。现在只盼望熬过征年,早日归家给爹养老。
仇徒马不停蹄赶回都城,带着虞信在仇府住了一夜,第二日便一道上朝去了。
这时候越宁和泉君早起,在林里练剑。越正义走过来,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姐弟俩才注意到他,不由得停了动作。
“爹。”
越正义一言不发地找了一块儿石头坐下,看向别处。
越宁和泉君走过来,搁着四五步的距离就停下了,迟疑着要不要说话。昨晚睡觉时爹都没有回来,还以为他一夜未归,没想到这会儿竟然看见了,娘又不在,想好的说辞又全然忘了…
“我一会儿下山买坠子,你们还要我带点什么吗?”越正义突然看向他们,问道。
越宁一怔,“爹…”
“昨天是爹不好,冲动了,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们能忘就忘了吧。”越正义看向地面,拿起一根树枝将其掰断了,丢在地上,又看向姐弟二人。
他们对视一眼,泉君道:“爹,我们也有错。”
越正义轻轻一笑,“我现在要是问你小子错在哪里,你肯定又要想半天。”
泉君一愣,尴尬地笑起来。
越正义怅然道:“爹是舍不得你们啊。想了一日一夜,也才勉强说服自己放你们走。”说着,他不禁笑起来,“其实是不放不行。”
“爹。”
“嗯。出征、武举,都是很难的事,你们不要给越家丢脸啊。”越正义指点着他们。
“怎么可能丢脸。”越宁和泉君见爹爹恢复了以往的风趣,便也跟着笑起来,吹嘘道。
越正义摇摇头,撑着膝盖站起来,说:“你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年纪。爹说再多也比不上现实给你们一点点经历。也罢,你们师父那么厉害,你们也不会太差了。”
“爹~”越宁不乐意地皱起眉头,“师父虽然教的好,可也得我们天生聪颖不是?”
“是啊爹,师父从前在的时候,天天夸我和阿姐是习武之材,一点就通。你看,他走了四五年也不见回来,可见是我们太厉害了,他没什么能教我们的了。”
越正义眯起眼睛,“听听,听听。你们真是没见过世面。你们要是超越了你们师父,那爹就全然不担心你们了。唉,不知天高地厚。”他又嘟囔了一句,转身走了。
越宁看看泉君,学着越正义的模样指点道:“不知天高地厚。”
越泉君笑着推她一把,“学得一点也不像。”
越宁笑笑,忽然想起什么,问:“诶,泉君,你还记得师父叫什么吗?”
“……”泉君愣了楞,想了一会儿,甩手道:“师父的名字你都不记得,出去了别说是师父的徒弟。”
越宁斜眼瞧他,“你也不记得了吧。”
“我…师父一直叮嘱不叫咱们对外称他名号,一直不提,我自然不记得。”泉君理直气壮道。
越宁捡起树枝戳戳他,“神气什么啊。不记得还骄傲得不行?来。比划比划。”
“来就来。怕你啊。”
越正义下山买坠子,结果看见一群人都蜂拥着往皇城的方向去,随手拉了个人问:“小兄弟,这人都急着干什么去?”
“哎呀,大叔,你山上来的吧?选元帅这等大事你都不知道?听说西凉国那群蛮子不自量力要打咱们,皇上就征集几万大军要打回去。今儿元帅受印,大家伙都赶着去看看元帅是谁。赌档开了赌,所以好多买了注的人都急着去揭盅呢。我也得去了,我买了长平王,诶呀不跟你说了。”
眼见那人钻进赌坊,越正义立即跟了进去,只见赌坊正堂上悬挂着一张大牌,上书五个元帅的候选人,分别是:三皇子长平王、太子广和王、镇国大将军蒙勒、武丞相庄惠、羽林将军仇徒。
越正义一怔,不禁找了个人问:“为何这羽林将军也在上面。”
那人轻蔑一笑,“这马上就揭盅了,你现在才准备下注?”
“呵呵,”越正义干笑着,虚晃道:“我前几天一看见长平王就买了,这不才注意有羽林将军吗。”
“诶呀,买长平王的太多了,我感觉赢面不大。这仇大公子能出现在牌上,必然是赌坊的人听见了什么风声。”那人一脸深谙赌坊操作的模样说道。
旁边的人窃笑道:“我刚还见你又加注了长平王。”
那人慌乱地摆摆手,原来他是不想让人再买长平王胜,因为那样赔率就会降低。
越正义见问不出所以然来,便离开赌坊,跟着其余的人一道去皇城下等信。
谁会是元帅?仇徒何以被人们猜测为元帅的人选?那些孱国昔日的将领都哪里去了?越正义不禁想起多年前列国联军伐齐时,孱国是何等的威风,如今,唉……
不多时,皇城墙上多出一排守卫军来,再一抬头,就见文武大臣都上了城墙,后面还有皇辇,不一会儿,皇帝就到了皇城楼上。
越正义一眼就看见了皇上身后跟着的仇徒,他心一惊,莫不是…
授印授旗仪式开始,只见仇徒上前听封,皇城下哗然一片,各个信使都掉头往自家赌坊跑去,喊着“羽林将军胜”,越正义眼中挣扎,为孱国这一战忧心,更为女儿和新女婿的未来担忧。
仇徒的能力他是有所耳闻的,可选仇徒出来为帅,势必会让西凉国以为孱国内中空虚,可以灭之。这到底是孱国皇帝的无奈之举,还是深谋远虑地刻意为之?
越正义眼睛一眯,转身逆着人群挤了出去,或许,女儿会死在沙场上…他心中一紧,快步往市集走去,要给越宁打一副服身的软甲。如果不能改变她的心意,就只能尽力护她周全。
等越正义回到山上,已经是夜半时分。戚氏睡得浅,一听门动,便从屋里出来,正瞧见越正义关门,走近他,轻声问:“怎么这么晚。”
越正义闻声转过身,见戚氏睡眼惺忪地,微微揽住她的肩头,“先进屋吧。”
“你买了什么?”戚氏注意到越正义手里的包袱。
越正义将包袱随手放在寝堂的桌子上,半推着戚氏坐到床上,说:“给孩子们买的软甲,出门安全些。你猜我今天下山看见什么了?”
戚氏仰着脸看着站着说话的他,一脸神秘,不禁笑起来,“看见什么就说吧,怎么还跟孩子一样。”
越正义轻轻一笑,“这不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情吗。”坐下来,叹息道:“你是不知道咱们这个女婿多有出息。”
“什么?子虚有出息你不高兴吗,叹什么气。”戚氏瞧他说话没头没尾的,不禁趴在他肩头,轻声问:“到底怎么了?”
越正义怅然地转过身看着戚氏,说:“我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今天我瞧见城楼上孱国皇帝给子虚授帅旗和帅印,叫他作西征大元帅。”
戚氏一惊,捂住嘴巴,忧色爬上眉心,“真的?”
越正义点点头,叹息道:“西凉国来势汹汹,不好打啊。打赢了,是大功臣,输了……可就是一世骂名,甚至连命也要搭进去。”
“孱国那么多将军,查木、庄惠、闫旭晨他们,哪个不比子虚资历老?怎么就选了子虚了?”戚氏不解道。在她的印象里,孱国能臣将士还是很多的。
越正义摇摇头,“查木和闫旭晨早就被孱国皇帝找借口处理了,你也知道,功高震主,难免的。”
“庄惠呢?”戚氏想起曾经列国伐齐时庄惠可是猛将之一。
“再猛的虎也得向岁月低头啊。二十年了,庄惠也老了。听说他现在当了孱国的武丞相,你想,能坐到这个位置,他早就不是将军,是个舞弄权谋的人了。还怎么舍得京中地位,去沙场上冒那个危险啊。”越正义惆怅道。
戚氏皱起眉头,“怪我们在山上太久了,对天下大事再不如从前那般了解了。”
越正义想起戚氏年轻的时候,不禁笑笑,“那是,公主年轻的时候可是…”
“嘘!”戚氏紧张地食指抵唇,看向四周。
越正义小声道:“又没外人,孩子也睡了。”
“那也不能提,小心驶得万年船。”戚氏嗔道。
越正义笑着点点头,“好吧。不过那时候的你,简直是个万事通。我都自叹不如。”
戚氏羞笑一下,眼中却是毫不褪色的自信之色,说:“让你这个四国上先生夸奖,实在不敢当。”
“哈哈…”越正义沉溺在回忆中,感怀地看向一旁。
戚氏环住他的腰,下巴贴在他肩头,说:“醒之先生,选择了我,你可有后悔过?”
“醒之”二字一出,越正义愣了一瞬,听完问题,他不禁握住戚氏的手,浅笑着,说:“虚名怎比知己贤妻。”
戚氏感慨道:“希望宁儿和泉君都能如你我这般,真的遇见人生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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