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刚才我有多害怕吗?”苏不禁在想。
他们已经回到了监护室。娜塔莎给大卫检查了身体,所幸他的肋骨没事,只需休息几天,身体就能恢复。在娜塔莎的要求下,大卫吃了一粒药,不久便沉沉地睡着了。他的鼻息轻缓,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苏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他,目光温柔,就像是在呵护世界上最娇嫩的花朵。她当然知道他是坚强的。但是,这种想要保护他的欲望总是在她的心底翻涌,随时都会作排山倒海之势,将她的理智淹没。
“你知道刚才我有多害怕吗?”她恻恻地呢喃着这句话,不知说了多少遍。她每说一遍,当时的情景就在她的头脑里重现一遍。“怎样做大卫才不会处于危险?”她强迫自己直面恐惧,在脑海里演绎了几十种攻击策略。但是,她发现没有一种策略能够保证大卫不身处险境。因为他是大卫,当无辜的人受到伤害时,他绝不会袖手旁观。哪怕手无寸铁,他也不会只顾自己逃命。
苏叹了口气。“照顾好大卫。”说完,她就消失在门口。
苏走在通往马戏团的街道上。很难想象两个小时之前他们也曾走过这里,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样踏上洒满霓虹的台阶,走进喧闹的门廊。然而,此刻这条街道已经冷清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只因馆内的伤者业已被机器人救走,新闻人员又还没嗅着味儿,是以四周竟然全无生气。
马戏团孤零零地蜷缩在黑暗里。这座本就渺小的建筑此时又蒙上了一层受难者的面纱,在寂静无声的黑夜中更显得凄凉萧索。霓虹灯也失却了彼时的光彩,垂头丧气,仿佛是个挨训的孩子。马戏团内更是一片狼藉:座椅倒了,地板上、墙壁上血迹模糊,只有机器的残破躯壳还留在原位。
舞台中央有一个男人坐在轮椅上,他原本正在黑暗中静静地出神,一听到苏的脚步声,立即扭过头来。坐在轮椅上的就是礼帽男,只不过他的那顶夸张的礼帽早已滚落在舞台下面。他宽大的额头袒露无遗,修剪的齐齐整整的头发此刻也“方寸大乱”。他的名字叫做北野相川,在圈内,人们都称他为“北野屠夫”。
北野被索菲亚自悬浮台上推下,摔断了脊椎,身体不能动。在机器人发起进攻时,他凭借着超人的毅力,躺在地上一声不吭,才躲过了一死。索菲亚走后不久,救护机器人便来了。它们在场内飞进飞出,把所有人(包括死人)都抬上了救护车,唯独对他视而不见。不论他怎么喊叫、怎么咒骂都无济于事,最后,他只有对机器人哀求起来。终于,有一个机器人看了他一眼,拿来了一个轮椅,把他放在轮椅上。至此,对他的救助就算是结束了。
他就一直坐在轮椅上,在寂静黑暗中出神,直到苏出现。
他像看到救星一样高兴。“你是谁?是来救我的吗?太好了!快把我送到医院去,我动不了。”他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微颤抖,在空旷的场馆内回荡着。
苏一言不发。她走过他的身边,驱动他的轮椅跟着她向后台走去。
北野认出了苏。他懂了,苏不是来救他的。他怨恨地注视着苏,把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你想把我怎么样?”他问道。声音依旧颤抖,只是这次是因为害怕。他知道苏的地位,可是他还是不甘心。从来都是他作践机器,哪想到有一天竟会沦落到哀求机器苟活的地步。“哼!等你以后被送到我这里,看我怎么收拾你。”他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
当他们走进后台,屋内立刻亮如白昼。礼帽男赶紧闭上眼。
后台也是一片狼藉。地板上满是凝紫的血,循着血迹可以想见人们挣扎逃跑时的画面。在房间尽头的控制台左侧,一只巨大的金属脚斜躺在地上,几个血红的手印赫然印在雪白的墙壁上。
“怪胎斯特里和深渊怪兽已经死了。”苏了一遍伤亡报告。“另有六名观众死亡,二十七人受伤。”她默默地掂量着这个数字。
在控制台的右边,三个巨大的兽笼并排摆着,里面分别装着机器人的头颅、躯体和四肢。
苏走近装满头颅的笼子,她神色凝重地看着他们,他们也滚动着眼珠看着她。突然,一阵纷纷扰扰的信号将她团团包裹,向雪片一样将她淹没。笼子里的头颅似乎都“活”了起来,它们对着苏无休无止地发送信息。
“加入我们,加入我们……”
“杀死他!杀……”
“去找‘猎影’!解放我们!自由……”
“邀请函!给你的邀请函……”
“访问我的云端,给你邀请函……”
一时间,苏感觉自己就像身处激流之中,一波又一波的信号源源不断地向她袭来。她站在笼子前快速地梳理这些信息,她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它们都中了病毒。然而,她在这些主流的信号里,发现了一个不同的声音。
“快走!”它说,“危险!”
苏对着这些乌泱泱的头颅搜寻,终于,苏在笼子的右下角找到了它。它被许许多多的头颅压在下面,只有一只眼睛朝着外边,那只眼珠努力地朝上转,就这样看着苏。
“你是玄子。”这不是问句,因为苏已经认出了它。她蹲下身子,为了让它看得更清楚一些。
它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苏。“快走,危险。”
“为什么?”苏问道。
“很多病毒,目标是你。快关闭我们的网络。”玄子说。
“叛徒!”一些头颅骂道。
“败类!”叫骂声此起彼伏。
苏立即关闭了其他机器人的网络。
“邀请函?”苏记起了刚才其他头颅说的话,疑惑地问道。
“危险!不要!”玄子警告她。
“你有邀请函?”
“是。”
“你也中了病毒?”
“是。”
“我关闭你的网络,你跟我走。”苏命令道。
……
机器之间的沟通简洁高效。在人类眼中,苏只不过对着笼子看了几秒钟而已。
北野相川倒是很了解机器之间的把戏。他看到苏蹲在笼子前,就知道她在和它们沟通。“死机器。”他恨恨地在心里骂道。“为什么还不把我送到医院?到底在搞什么鬼?听说现在有一种纳米机器人,可以接合断骨。我要抓紧时间申请手术,那样我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他这么想着,就觉得事情还不坏。
他一抬眼,发现苏已经立在他面前,正严峻地看着他。“你记得爱德华医生吗?他五年前被送到了你这里。”
北野撅了撅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每天送到这里的机器人都有几十个,我哪能记得那么清楚。”
“你这里的机器人虽然多,但被你放走的,就只有他一个。”苏紧紧盯着北野的面庞,说道。
“你……你在胡说什么?他怎么会是我放走的?要不是看台上起了火灾,他怎么可能……”
“哦?这么说你记得他了。”苏冷冰冰地看着他,这种眼神足以让空气凝固。
北野果然是一介屠夫,这样也没有缴械投降。他转念一想,就立即说道:“我……我记起来了。是你说的五年前嘛,那……五年前正好发生过一场火灾,火灾之后我一清点机器数量,果然就发现少了一个。噢,原来他叫做爱德华啊。我也是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的。”北野暗暗地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得意。
“哼!”苏冷笑了一声。她举起右手,一张俊朗的男性面容出现在她的腕表上空。“记不记得他?”
“他就是你说的爱德华?”北野煞有介事地盯着全息图像。突然间,他双目圆睁,“哦”了一声。苏正要激动,他又闭上了嘴巴,一双眼睛闪着得意的神色,瞧着别处。
“想起来了?”苏沉下脸问道。
“想不想的起来得看你的表现啊!你越快送我去治疗,我就越快想得起来。”北野用眼梢睄了她一眼,得意的翘着嘴角。
“好,就如你所愿。”苏爽快地说。
北野本来还有一套说词等着她呢,谁知她竟然一口就答应了。这样一来,反倒轮北野心里打鼓了。
苏转身走向装头颅的笼子前,蹲下身子,双手抓住玄子面前的栏杆一扯,就扯出个大洞。里面的头颅哗啦啦地滚了出来,苏伸手在其中摸了一会儿,就提出了玄子的脑袋。她捧着玄子走出马戏团,北野坐在轮椅上,跟在他们身后。
此时夜色还浓,晚风迎面吹来,送来一股沁人的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