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4日,夜。
大宋礼部尚书赵方和王连国来了乾海的消息,曾孝文还是知道了。而当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告诉他消息的,是他这次带过来的学生,胡成全。至于胡成全的消息,则是从文渊阁那边的同学传过来的。
既然赵方来了,那么礼部教育司司长涂诺,应该也跟着来了。
可是,涂诺不仅没有见曾孝文,甚至连通知他一声的想法都没有。
这让曾孝文很绝望。
他躺在安苑楼高级套房的大床上,感受着身下温暖的被窝,看着天花板,心里一团乱麻。
他知道有句话叫山不转水转,他也知道有句话叫莫欺少年穷,但是,他又怎么想象的到,当初那个看起来如此孱弱而好欺负的少年,竟然有如此强大的能力?
那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要知道,按照他原先的认知,一个人,一个数学家,哪怕是最顶级的数学家,一辈子能出一个顶尖成果,就已经差不多了。除了历史上高斯这样极为少见的天才中的天才,又有多少人,能够一次又一次的触摸数学领域的天花板?所以,他才做出了那个决定。在当时的他看来,赵自强这个人,有点小聪明,围棋下的不错,有点女人缘,可也不过如此了。这个小伙子一辈子,估计也就是四色定理一个成果了。如果自己不下手,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一辈子为了数学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可是,又有谁能想到,故事的最后,竟然是这样的?
“两年,只是两年啊……”
低声的喃喃自语,曾孝文下意识的拿起了手旁的会议材料。那是会议主办方乾海大学发给各位参加明天活动的人员的,上面有所有参加这次发布会的数学家的名单。那些名字,一个个的在数学界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曾孝文的目光第无数次从那份名单上划过,只觉得自己的心里越来越痛。
数论大家,顶级离散数学大家格莱芬因·施米茨。
数论大家,凯伦公式的发明人,格莱格里·凯伦。
沉默者斯密·罗夫,同样是顶级的数论大家。
芬得·诺兰,数学家年会组委会委员长,顶级动态优化数学家,提出了四种不同的计算优化方法,在高精尖领域拥有极高威信。
井目腾二,概率论和解析几何的大牛,蒙贝尔德奖获得者。
……
那些名字像炙热的烙铁,让曾孝文的眼睛苦涩异常。
这里面有些人,他认识。有些人,他有点头之交,可更多的人,他都只听说过名字,或者在数学家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哪怕在他最狂野的梦境里,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有朝一日,让这个世界的整个数学界,为自己而来。
这,是他这辈子、下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这,却被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做到了。
为什么,自己当初要鬼迷心窍,抢了他的成果呢?
如果,自己当初能够稍微冷静一些,现在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攥紧拳头,曾孝文觉得心头一阵巨疼。他侧坐起身,从床头柜的上拿起一瓶速效救心丸,往自己的嘴里胡乱倒了一些,就着水咽了下去。那些圆润的小颗粒在他的食道里互相碰撞,好像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刮的他的胸口,一阵一阵的生疼。
悔不当初。
悔不当初啊!
坐直身子,咳嗽了两声。曾孝文的目光移向了床头的夜光钟,十一点一刻了,距离明天那个小伙子登顶数学王座,只有不到十个小时了。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嫉恨如狂,曾孝文也丝毫没有怀疑过,赵自强能够证明哥德巴赫猜想这件事。似乎,哪怕是他,也已经迫于无奈,认可了这个少年的能力。
赵自强,就是数学领域的神。
颓然的,曾孝文站起了身子。他决定去休息了。哪怕已经一败涂地,可他还有最后的尊严和荣耀。他是国子监的副校长,他是大宋数学界的第二人,哪怕他明天要当着六万人的面向自己的学生道歉,可是,只要他能保住自己现在的一切,只要他还有现在的权力和地位,他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不是么?
人嘛,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接受现实。
大不了,以后自己当个缩头乌龟,在国子监的校园里,见到那个人,绕着走,总可以了吧?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让曾孝文耸然一惊,这么晚了,谁会来?
难道,是那位涂诺司长,终于想起了自己?
在这一刻,曾孝文突然心头一松,还好,还好,只要他们还记得自己,自己就不算一败涂地。
匆匆忙忙、踉踉跄跄,曾孝文走到了房门前。他停下脚步,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甚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才缓缓打开了门。
可随后,他脸上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微笑,变的僵硬。
站在门口的,并不是涂诺,也不是任何一个他想看到的人,而是一个看起来孔武有力的男人。
“你好,我叫吴兵,赵自强让我来的。”
门口的男人这么做着自我介绍。曾孝文楞了一下,让开了房门。
哪怕是来自敌人的问候,自己的风度,也绝对不能失去!
走进房门的手,吴兵反手带上了门,曾孝文看着他的动作和手臂上的肌肉,突然有了些奇怪的想法。
赵自强这小子,不会这个时候派人来打自己一顿吧?
“曾教授。”
吴兵走到房间中央,并没有坐下。他看着窗外的夜景,夜色下的乾海灯火通明,带着年轻的美和魅力。
“小强已经知道了,你明天要跟他道歉的事。”
“恩。”
曾孝文站在吴兵身后,轻声应到。这些事,孙昊蓝校长应该和赵自强这边沟通过,他们自然知道。
“小强让我给您带句话。”
吴兵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些斑斓。
曾孝文看着面前的男人,突然一阵紧张。
隐隐的,他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你说吧,我听着呢。”
虽然感觉不祥,但是曾孝文的礼仪还在。吴兵沉默了几秒钟,轻声说了一句话。
之后,房间里一片安静。
“……那是他的事。”
许久,曾孝文才给出了回应,“我该做的,还是会做的。”
“那就好,希望您到时候不要介意。”
吴兵点点头,“如果您没有别的话要说,我就走了。”
曾孝文不说话,转身打开房门,吴兵迈步经过他身旁,眼前就是酒店的走廊,灯火通明。
“他……”
曾孝文犹豫了一下,叫住了吴兵。吴兵停下来,没有转身,用自己的侧脸对着曾孝文。
“他……,我教了他两年。”
那一瞬间的千言万语,最后凝成了一句话。一句曾孝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的话。
“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的。”
吴兵点点头,继而侧过脸,看着老人。
“还有么?”
“你走吧。”
曾孝文避开了吴兵的目光。
“那,再见。”
吴兵跨步离开,留下了一个敞开的房门,和门口的一位老人。老人垂垂老矣,白发凌乱,眼神里全是疲惫。
过了一会,老人把门关上了。
走廊里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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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5日早九点,乾海体育馆。
能容纳六万人的体育馆座无虚席,无数数学家、数学爱好者、记者、看热闹的群众把这里填充的满满当当。持续了半个月的四月论坛已经让整个大宋的人都知道了,乾海,这座年轻的城市,正在改变整个世界的数学秩序。很多完全不懂数学的人,也从网上买了票,坐在了会场里。对他们来说,听不听得懂赵自强的证明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够亲身经历、亲眼见证这划时代的一刻。
这是自大宋建国以来,大宋数学界、大宋科学界最耀眼的一刻。整个世界的数学家们都在这里,都在乾海。而他们来这里的理由,只有一个。
赵自强。
所以,当这位十九岁的数学天才出现在体育馆中央的时候,那突然而起的巨大声浪,也就变的可以理解了。
在这一刻,人们不是为了那个人而欢呼,而是为了大宋数学,而欢呼。
许久,当环境安静下来之后,礼部尚书赵方,登台做开场发言。这是一天前临时加的环节。可从赵尚书手里的稿子看,他显然准备了不是一两天了。
“……各位,大宋建国六十六年,还是第一次能够在科学领域有如此辉煌的荣耀。我知道,各位都是全球顶尖的数学家,各位能来大宋,能来乾海,是对我们大宋数学界、大宋科学界最大的鼓励和支持……”
赵尚书的声音清朗,中气很足,根本看不出他已经年过六十。赵自强坐在讲话台的一侧,认真的听。而在他周围,是公认的二十二位最顶尖的数学家。他们和赵自强坐在一起,一起听着赵方的讲话。会议方聘请的专职口译,将赵方的讲话翻译成不同的语言和文字,传达到了他们的耳中。
在这一刻,没有人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有人半蹲着上台,递给了赵自强一张纸条。赵自强看了一眼,来人是李桃儿。小姑娘今天穿着官坊旗袍,收腰丰臀,弯着腰走路的时候乳峰呼之欲出,煞是好看。
不过,赵自强却没有在那具身体上停留太久。他搓了搓手中的纸条,想着是谁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当着全球直播的面,给自己递纸条。
揉搓了两下,赵自强打开了纸条,是薛舞的字迹。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
“曾孝文昨夜心脏病发,已去世。”
下面是一个手画的小人,皱着眉头,看着赵自强,嘴角噙着笑。
就好像薛舞坏笑着在问。
是不是你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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