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之前在太医院,受过这种熏陶,早有觉悟。先帝时,宫妃借装病争宠的事儿,多不胜数,今*上后宫空空如也,李亭芝没机会经历。今日皇帝这么一说,便有些复古的味道。
他不清楚皇帝为什么要装病,但是十成和谢靖有关,一看果然如此。
谢靖就问,皇上怎么了?
李亭芝根据皇帝往常的症状,拣轻微的来说,说皇帝舟车劳顿,脾胃失调,气血阻滞,四肢乏力。十分像那么回事儿,并且叮嘱皇帝,
朱凌锶,“朕感觉嗓子有点疼。”
嗓子疼这回事,可大可小,说不定秋燥呢,喝点梨膏糖就好了。
可在谢靖这儿,皇帝嗓子疼是大事,是五官失灵的前兆,十年前那场大病,最先就是常常嗓子疼。
谢靖紧蹙眉心,如临大敌。
他小心摸了摸皇帝脸颊,感觉温度还好,稍微松了口气,李亭芝见状,心想我是不是要下点猛料才好,谢靖又问,“那开方子煎药了吗?”
李亭芝早已想好一副和中开胃的药方,谢靖看了,不置可否,皇帝病了那一次,谢靖之后便抽空学习医理,不说成良医,只求看懂药方,能起个预防保健的作用。
如今李亭芝这副方子,谢靖感觉,用处不大。
可他心里又十分敬畏李亭芝,断不敢出言否了,看了一眼皇帝恹恹的脸,想了想还是说,“太医能否再为皇上施针?”
谢靖想的是,有问题早处理,千万不能拖成大毛病。
李亭芝悄悄冲皇帝眨眨眼,“真来?”
皇帝轻轻点头,更显出一副荏弱的姿态,谢靖帮他理了一下头发,又在心里,责怪了自己一回。
祁王的轿子也到了,探问几句,李亭芝准备施针,众人便要退下。
“谢卿……”皇帝轻轻叫了一声。
“臣在,臣不走,”谢靖本和祁王站了一排,此时赶紧冲上来抚慰皇帝,言语动作,轻柔至极,若说只是臣子,实在是太尽心了些。
朱凌镜见此情景,怔住不动,陈灯上前说了句“王爷”,他才如梦方醒。
他由陈灯陪着,从屋里退出来,这才恍然大悟,谢靖和皇帝,居然,居然是那样……
他怎么,怎么就……朱凌镜浑身的气力,仿佛全被抽空了,上一次这种心情,还是他母妃说,他父皇要立那个襁褓中的小娃娃做太子。
那时和现在,他都没有赢过。
也罢,也罢,你们选了你们要的,我自去我的地方。
自此到皇帝离开祁王府,祁王竟再没有出现,只在临行前再露了一面。谢靖因此,倒是轻松了很多。
话说李亭芝施针之后,皇帝神思恍惚,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到午后才醒,听谢靖在外边和人说话。
不一会儿谢靖回来,见他醒了,并不叫人来,只用胳膊圈着他脑袋,轻轻顺着头发,小声说,“晚上浙直总督府的宴席取消了,”
皇帝赶紧从锦被里冒了个头,爬起来,“现在总督是谁,”李显达回京,这后来人的名字居然记不得了。
谢靖轻笑一声,“是张玉丞,”朱凌锶这才想起来,点点头,又说,“该见见他”,谢靖说,“无妨,三日后还要见的。”
他们这一路行来,对在地的封疆大吏,若无意外,都要见上一面,一则勉励,二来也是显示君恩。如今浙直总督,听说皇帝病了,花费十万两银子置办的接风宴泡汤不说,心里还很惶恐。
生怕是皇帝哪里对他有所不满,或是自己不经意开罪了谢靖,不然就是有人把他在丝绸出口的银子上抽成给告发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辗转托人找到陈灯,求个示下,陈灯看了眼和皇帝喁喁细语、招呼摆饭的首辅大人,吩咐下去,“请张大人心安,等皇上好些了,不出三日自会见他。”
张玉丞花了五千两银子,得了这句话,如获至宝。当晚又封了两百斤极品龙井茶并一百匹绸缎给陈灯送去。
搅得张玉丞心绪不宁又破财的两个人,此时毫无自觉,正在屋里吃饭。谢靖不时跟皇帝说些趣事,说周斟今日,微服去西湖边上的诗社,先时有人轻慢,他气不过,抖落几分才华,后来竟与几个后生,称兄道弟起来。
不知这些年轻人,若有朝一日去得了会试,发现那板着面孔训诫的礼部尚书,正是从前和自己一道凑趣儿的中年文士,不知作何感想。
又说,李少曦去了他爹原来在海边的军营,皇帝听了,不出声,知道他是挂心李显达的身体,“离京之前,臣去见他,瞧着精神不差。”虽然这么说,他曾经一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如今只能窝在自家府邸里,连出门都费劲,也十足委屈了。
便又找了些好玩的事儿说。吃完了饭,拣紧要的文书看了,谢靖拢了一番,又催皇帝去休息。朱凌锶睡了大半天,精神正旺,躺下来也睡不着,又要拉着谢靖说话。
谢靖自然没有不依的,刚躺下来,皇帝就拽着他的衣襟说,“谢卿,朕昨日,说错话了。”
谢靖轻轻叹了口气,胳膊稍微把他往怀中带了带。他们这些年来,从未有过大的龃龉,皇帝性子温和,谢靖又事事尽心,算得上和乐非常。只这一件,皇帝心中,似乎还记着十几年前的旧事,一有所感便要翻案。
与其说谢靖生气,反倒更暗中生出几分怜意,皇帝为这种小事伤神,未免太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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