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梦境种种,仍是栩栩如生,谢靖却走了,叫他错愕不已。卢省把托盘拿过来,见那两只碗里,残留的汤药,还散发着一股幽幽的甜腥气。
朱凌锶长出一口气,又要倒下,卢省赶紧扶着他躺下,自去要巾帕药膏热水,帮皇帝料理干净。
陈灯把东西送来,朱凌锶听卢省低声问了几句,知道他把外间,看得很好,心下稍安。又吩咐他去外面传话,说皇上偶感风寒,今日就不上朝了。
卢省轻轻擦拭,看到那些红痕,这会儿下来,已经转为青紫,忍不住又哭起来,嘴里还说,“谢靖这人,怎么也不知道轻点儿。”
朱凌锶被他说得难为情,微微皱眉,卢省便不哭了,闭上嘴巴,待要上药时,朱凌锶面上泛起红云,“你去吧,不必了,”卢省拗不过他,便把药膏放在一边。
他素来勤政,从没有大白天躺着的,这样也睡不着,便忍不住琢磨。
卢省虽是帮了倒忙,朱凌锶心里却对他怪不起来。叫他自己去说,恐怕喝上一壶“三月春”,也没法对谢靖倾吐情意,如今已然这般,心里反倒轻省了。
只是谢靖,怎么恁的小气,书里说他红粉知己无数,便是穿书之后,也知道他跟着李显达和周斟,没少去那些勾栏瓦舍,怎么就能把他气成这样。
虽然用了些助兴的东西,皇帝都没责怪他什么,何必如此较真呢?
他便在心里,说了许多谢靖小气,以为待他想明白了,自然就不气了。却不知这么想,只是让自己好过一些。
又不知过了多久,才恍惚被人叫醒,原来是卢省叫了太医,来给他把脉。他烧得厉害,到了午后,仍是滴水未进,太医开了方子,陈灯赶紧领人去煎药。
皇帝问,“几时了,”卢省答,“午时刚过,”朱凌锶喝了汤药,又问,“谢靖呢,”卢省便一脸苦相,“还没消息呢。”
他没有胃口,便又躺下来,想着谢靖气性居然这么大,若果真如此,便进宫来找自己问罪,这样避而不谈,算什么正人君子。
又想此事之于谢靖,究竟也不算什么,何至于不能把话说清楚。自己也没有非要缠着他的意思,若谢靖此时进宫,自己便能告诉他,“昨夜春风一度,咱们都忘了吧。”
也算是潇洒坦荡。
只是这话在心里一过,又叫他心肠酸了几分。
谢靖心里,统共是几个意思,到底是男人不行,还是皇帝不行?
他一个人在这龙床上反复思量,昨夜还是好梦成双,今日便形只影单,好不凄凉。
朱凌锶郁闷了一会儿,又昏睡过去,醒了一次,又问了一遍谢靖,长叹一声,喝了几口粥,又睡着了。
忽然间被卢省惊叫着推醒,以为是谢靖又来杀他,便精神抖擞起来,谁知卢省一脸仓皇,“皇上,大事不好,谢靖他要走呢。”
原来他早早叫东厂的人,守在谢靖家外边,谁知道今日傍晚,谢靖带了行李,轻车简从,直奔永定门去了。
东厂的人在谢靖的书房里发现两封书信,分别是给徐程和周斟的,说自己心志不坚,难以在朝为官,要离京游访,历练所学。
朱凌锶睁大眼睛,十分意外,“没有给朕的吗?”
谢靖如今,才是四品,若要辞职,给首辅徐程打个申请,手续上已经可以了,用不着皇帝大人批复。
卢省摇摇头,皇帝神色一松,向后闭眼倒在榻上,卢省赶紧掐他人中,掐了一会儿,朱凌锶悠悠转醒,就问,“快叫人追,谢靖现在到哪儿了?”
卢省说,“才到涿州呢。”谢靖虽然走了,却走得不急,行李由随从带车送走,自己却骑了匹马,遇见酒家铺子,便进去喝一壶。这样走走停停,自然离不太远。
他不愿去想,那昨夜种种,若是皇帝想明白了,要叫人来拿他,立时斩了,也没得喊冤,索性懒得逃。
这厢皇帝便说,“传旨,”他说完这句,又紧喘两声,才接着说,“刑部侍郎谢靖,加封都察院右都御史,领朕旨意,巡按全国刑狱。”叫人快马加鞭,赶紧给送了去。
等到传旨的人回来,皇帝便仔细询问,谢靖神态如何,说了什么。来人便回,谢大人接了圣旨,谢恩之后,便放在一旁,仍去喝他的酒。
皇帝听了,微微愣神,卢省想着天色已晚,这一天折腾够了,早些安歇才好,皇帝今日罢朝,明天是不可能不上朝的。
朱凌锶依言躺下,却怎么都难以安睡,想到谢靖居然就这么不辞而别,一句话都不留给自己,不知不觉,泪水打湿了枕头。
他虽然接下旨意,可要是往后也一封书信都不来,那该叫人如何是好。
卢省听皇帝在屋里喊,赶紧掌灯,只见皇帝红着眼睛,“传朕口谕,叫谢靖每月都要给朕上折子。”
朝廷里的御史巡按,去地方视事,每月的奏报,都是规矩,朱凌锶这样说,是叫谢靖在奏报之外,再给自己单独写信。
这口谕传到时,已经过了子时,谢靖方才到了保定府,与随从会和,在客栈里刚刚睡下。
他心中虽然也是惊涛骇浪,难以平复,却因为白天喝得尽兴,又在行路中,到底疲累,躺下不久,居然睡着了。
却又被人给叫起来,穿戴齐整,聆听圣谕。
朱凌锶这句话,叫他在心中,不禁轻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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