祉瑶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记忆片段,似乎没有想与墨云说任何话的打算。
“如果前面你所看到的这些已经让你产生了怀疑自己当年是不是错怪了泽琰的心,那么下面这些记忆恐怕会让你深感愧疚。”墨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若是你所看到的会让你感觉不舒服,你可以随时要求停止下来。”言毕,他的扇子再度回到了第一个名字,也就是镇远侯府家仆童安,在这上面轻轻一点,一个新的记忆片段出现在了祉瑶的面前——
康瑞国皇城郊外,春意盎然,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春蒐。围场之内,参与狩猎的王公贵胄个个神采奕奕,都在摩拳擦掌地期待着今年的丰厚奖励。十五岁的泽琰眉目清秀,身穿青色劲装,腰系一根黄色绸带,手执马鞭骑于一匹黑鬃良驹之上,躲在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本来没什么心情,出席春蒐也只不过是想从狩猎之中获得奖励,回去以后能差殿中的亲信去换点钱财,好让他们不至于过于窘迫。号角声起,众人策动骏马,纷纷冲着看中的猎物奔去。他无心与人竞逐,也不想抢了权贵们的高等猎物,独自不动声色地策马到了围场之内的湖边。
这天阳光明媚,柔和的春日暖阳伴随着习习凉风,吹得人软乎乎的。泽琰牵着马缓缓走到湖边,就着湖水洗了把脸,不想让自己被这天气熏得睡着了。湖泊的水源是围场之内的猎物的命脉所在,所有动物都必须喝水,因而在此蹲着多少也会有点儿猎物出现。
草丛深处隐隐传来一点小动静,他警惕地从背上的箭筒中取出一根白翎箭,半蹲着在弓上搭好箭,凝神屏息瞄准了声音来源之处。须臾,一个黑色的小鼻尖出现了,继而是一双如黑曜石一般的圆圆的大眼,正在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
“呵,还以为是什么猛兽,原来是一头来喝水的小梅花鹿……”泽琰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上的弓。
然而弓上的弦还没完全放松,只听到东北方向有拉弓之声,便有一支离弦的黑翎箭带着强劲的力道往那小梅花鹿身上射去。泽琰没来得及细想,立刻拉满弓对准那箭飞行的方向射去,一下子就把那黑翎箭从原来的轨迹打偏了。
那小梅花鹿听到箭的碰撞之声,立刻撒腿就跑了。泽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也赶紧往拴马的方向急速撤退,翻身上马挥鞭就跑。
“前面的人给我站住!”身后传来怒喝之声,怕是方才那黑翎箭的主人发现了,要给他算账来了。
“我是傻子才会给你站住,”泽琰心里腹诽道,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马鞭倒是挥得更加起劲。
“再不停下来可别怪我不气了啊!”身后似乎有好几个人,马蹄声有点乱,看这意思大概是要拔箭射杀了。
每年春蒐之时,都会有不少人命丧围场之内,名目不是失足堕马就是弓箭无眼,因而也有听说一些别有用心的王公贵胄会因为权力纠纷而故意在春蒐里设计除掉朝堂上的对手。既然对方已经开口警告了,若是再跑的话说不好就真的动杀心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泽琰勒马停下,缓缓地转过身来。
“咳,我道是谁如此胆大妄为,连侯爷的箭都敢挡,原来是泽琰世子啊。”追赶泽琰的有三人,中间的为镇远侯赵远,左边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亲卫,右边是上次在宫宴之中被赵远带在身旁的家仆童安。说话的正是左手边的亲卫,脸上堆满了想看好戏的表情。
泽琰正色作了一揖:“抱歉,打扰了镇远侯的兴致,还请见谅。”
赵远脸上如同挂着一层霜,丝毫看不出喜怒。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道:“世子何以要阻止本侯?”
这个问题,感觉如实答也不好,不如实答也不好。泽琰咽了一口口水,小声答曰:“抱歉,在下并不是有意打扰侯爷的。只是方才饮马之时看到那小梅花鹿如此娇小,尚未体验过世间万物就这么丢了性命会很可惜……”
赵远闻言,笑问道:“你就不怕,我会一时愤怒把你杀了,让你也无法体验世间万物么?”
泽琰垂眼答曰:“据说镇远侯从小习武,常跟随老侯爷征战沙场,得到过的赏赐无数,大概也不会为了这么一头小小的猎物而跟在下过不去吧。”
赵远饶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世子都这么说了,如果本侯再继续纠缠便该是本侯的不对了。不过,看来五年过去了,世子性子依然没怎么改变,还没学会控制好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他一下子调转马头,挥了挥手示意左右二人跟上,便扬长而去。
泽琰看着镇远侯离去的身影,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粘腻的冷汗浸透。上一次与镇远侯碰面已是五年前那场宫宴,他被魏煊惩罚为镇远侯侍酒,也就小心谨慎地在他身旁安守本分。他俩本就没什么交情,这次碰面本来也不应该有什么交集,怪只怪自己多管闲事,行事欠缺考虑。
“他们二人……后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祉瑶对着一边的墨云问道。
墨云不言,再次在镇远侯府家仆童安的名字上一点,另一段记忆再次浮现——
一年后,镇远侯赵远奉命挥军南下,成功让南方沿海一带的夷族对康瑞国俯首称臣,带着赫赫战功班师回朝。魏煊对他很是欣赏器重,问他想要什么赏赐,这位二十三岁的年轻才将却一语惊人。
魏煊闻言虽曾面露为难之色,但又不想寒了臣子的心,于是点头欣然答应。
当天,泽琰殿上来了一道圣旨,内容是镇远侯大捷归来的庆功宫宴邀请泽琰出席,不可推却。十岁那年的经历对于泽琰来说尚且历历在目,加上春蒐时赵远的话中明显有意提醒,泽琰这一次表现得甚是谨慎无可挑剔。
宫宴散席之后,魏煊特意着人传话给泽琰,让他暂且留步,于是泽琰便差身边亲卫去跟车夫打了个招呼,让他在宫外先候着。亲卫回到设宴的殿上,竟没找到泽琰的身影。他到处询问宫宴后收拾的宫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世子去了哪里。他一个小小的亲卫无权去求见国君,只好找到车夫,吩咐他赶紧回去泽琰居住的殿里传话,让大部分人过去一同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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