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很有几日不早朝了,说是近来身体欠安,请了巫师在宫中作法。
王室倒是素来有偏信蛊术的例子,只是后来渐渐托付于月家,蛊术便不再受宠于宫中。越王此番未遣人前去花朝请月浅,而是派人寻来一位巫师,朝堂之上议论纷纷。议论的不是王上身体安否,是否有大恙,而是议论着月家何时失了恩宠。
月家的小家主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却不放在心里,整日想着一步步向上爬的朝臣才会只知恩宠,月家这样荣耀太多,已经麻木的人家,早将恩宠看淡。何况月家能知生死,能晓将来。故而越王有召,月浅依旧是规规矩矩地去了。
越王有召,召的是四品以上的朝臣,为的是卫国使团来越的事。
一直在临棠城候着的人来报,卫国来使,约莫还有半月便要抵达临棠城。
越王早有主意,派的是素来镇守肃和城的赵将军前去迎接使团。召来朝臣,除了商议赵将军出行一事外,还要商议国中接待一事,虽然六皇子早已经安排妥当,可一些要有排场的事,始终越王点头。越王仁厚,这样的事断不会自己就拿了主意,为难下面的人,便同朝臣一同商议,要如何做才好。
至于召来月浅,不用多说也是为了卜算。派人去临棠城迎接使团虽是件和和气气的事,可越王的意思,也是要占卜吉凶的。越王这些年,年岁大了,就爱依赖这些。
月浅跪坐在大殿中央,手里执着龟壳,上下摇了摇,从里面倒出两枚铜钱。月浅将两枚铜钱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拱手向越王说道:“王上,大吉。赵将军此行,畅通无阻,路途平安。若是军中有唐姓、梁姓、颜姓、江姓与罗姓的百夫长、伍长,那便是锦上添花。”
“甚好。”越王看向赵将军:“赵将军,月浅所言,你可听明白了?你军中若有这五姓之人,便带着一同去临棠。待到将军回朝之日,寡人必有封赏。”
“是,臣下遵命。”
听及越王下令,月浅忍不住偷偷笑起来。想着叶家的那位果然很有些远见,早两日便算到了越王定会遣自己入宫卜算,便让自己多言几句,帮帮颜七夕。不然以颜父小小伍长之职,不知何日才能得以晋升。越王惯爱信这些,月浅说的他一定尽信,果不其然。
“如此,”月浅拜了一拜:“月浅已经卜算完毕,王上也尚且要同各位大人商议要事,月浅便先行告退了。”
“退下吧。”
月浅退出大殿,离开王宫后,没有回到花朝去,而是在街上绕了几圈,去了叶家。叶家有人,在等着她的消息。
叶离的院中,有一方凉亭,叶离是极为喜欢的,说是春日赏蝶,夏日乘凉,秋日小憩,冬日看雪,没有一件不是美事。自然叶离的的确确也是这么做的,十七是夸过她会享受的,毕竟她每每都是会拉上十七的。
会享受的叶家小姐正在作画。官家小姐应有的女红刺绣、赋诗弹琴,她一样都拿不出手。还算得上手艺,看得过眼的,便只有一样,作画。作画是叶离幼年极为喜爱的一件事,因为爱看志怪故事,有时想着书中精怪的模样,便画下来。只是后来十七总说画的不像,大大打消了叶离的兴致,诚然叶离只是觉得自己不愿同这个老精怪计较,毕竟她见过真的。
十七守着的时候,叶离是没什么机会饮酒的,没有什么事可做,叶离偶尔也会画上两笔。叶离心里有事,等着月浅带结果来,画的便更是不知为何了。
“我在宫中为你办事,你倒很有闲情逸致。”
月浅不声不响地便进了叶离院中,不用叶离招呼,自己便坐了下了,顺手还给自己斟了杯茶。
叶离停了手,应是不满意,将才作好的画撕成了两半。月浅见状,低声叹道:“真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来得这样快,想必是已经妥当了。”叶离搁下笔,坐在月浅旁侧:“让我猜猜,王上必定对你的话深信不疑,当即便有旨意,可是?”
月浅将茶盏举起来嗅了嗅:“这闻上去,倒像是陈年的扶桑花泡开的茶。”
“你倒很有见识。这是十七藏在树根下的,我是不知这扶桑花泡出茶来能有什么效用,但她说这是好东西,我才拿出来款待你的。”
“你自然不知其中好处,可我们这样身怀灵异之力的人,却是很受得住的。”
叶离替月浅将茶水斟满,说道:“既然这样的好东西,也让你尝了,事情如何了?”
“你倒是会使唤我。”月浅歪在椅子上,一副十分劳累的样子:“欺瞒王上可不是小事,我已替你妥妥当当地做了这件事,你又欠下了我一个人情。”
“自然。”
“那你且说说,卫国来使一事,你如何看。”
叶离笑了笑,并不回答月浅的话,反而问道:“你何时也关心起这些事了。”
月浅摆摆手,又摇摇头,抬手将面前茶盏抬起来,喝了一小口:“我以为你会有什么事要问我,毕竟此事也算是与宛清有所前来。你此番又为七夕父亲晋升费了些心,我想着这两件事相接,你必然对卫国来使也有些兴趣。你的主意一直多,我倒是想听听,你如何想?”
“不想。”
“让我猜猜。”月浅掰着手指说:“一来,那位三皇妃你是应当很不满意的,其中故事,我不多说、不多问,知道个七七八八。二来么,听说六皇子派人将你家后院的扶桑神树挂了好些难看的灯笼,六皇子是顾暶的兄长,顾昭的弟弟,恰巧都是你讨厌的人。三来,你略费心思,使得颜家可以从中获利,这倒是唯一的好处了。所以,我猜想你对此事当时十分关心。我总不能白白帮你,你说呢。”
“你且等等。”叶离站起身来,走到房中去取来一个木盒子,以月浅不同常人的眼睛来看,这个盒子外笼着一层淡淡的光。
叶离将盒子放到月浅面前,还顺手敲了敲盒子:“这一盒扶桑花茶,是备给你的。十七说,若是你要用来调补灵气,可去护国寺主持那里,讨要去年冬时积雪融出的水来冲泡。”
“多谢。”
“不必,我欠着你人情,十七帮我还上一些,剩下的,还早。你来叶府已经很久了,若让旁人知道,不是件好事。”
月浅收起茶盒子,手里掂量掂量:“也罢,你已经下了逐客令,我也不用多留了。这些日子王上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位巫师,连例行的中宫王后的卜算,都让那位巫师代劳了。我也没什么事,预备这几日闭门谢客,自己修行。你若有事找我,
过几日花朝开门了再来吧。替我谢谢十七,我先走了。”
“嗯。”
等到月浅走了,十七便也就现出身来,手里领着酒壶,不知是刚喝了,还是没来得及喝。十七手里的酒壶倒是让叶离很心动,从十七闭关回来之后,她便没怎么碰过酒,偷喝的时候不是没有,总能被抓个正着。
“万事不要做太多、想太多,容易引火烧身。”十七说道。
“无碍,这不过是小事。倒是月浅说的,王上新偏信的巫师,让我觉得不太对劲。什么样的巫师,让王上都不再召月浅了。”
十七手中画出一股气来,凝成一团看了看,手一收,又散开了:“我也有这样的困惑,只是我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我的灵力也就这样了,无法察觉。”
“先前你说,好好调理,你或许十年二十年便可以恢复,现在呢?”
十七想不到叶离还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其实那时候叶离才认得十七不久,十七也才醒过来不久,发现自己万年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身上的伤虽然已经大好,却几乎是靠着扶桑神木养着一口气,吊着一条命。那时叶离爱缠着十七幻化法术给她瞧,说是好看得很,十七惯着她,用她那一点点微末的法术,哄着叶离。
直到有一日,十七才变出了蝴蝶来,便痛苦地捂住胸口,方知自己如此消耗,身体已经支撑不住。叶离才几岁,已经懂事得很了,拽着十七的袖子问她怎么了。
十七脸色发白,冒着虚汗,却还是强撑着笑着说:“无碍。我不过是有些病症,养些日子,便可大好。”
叶离糯糯地问道:“养些日子,是多久啊?”
十七伸手握住叶离的手:“或许是十年,又或许是二十年,等你长大了,便都好了。”
那时十七不过是哄叶离的,她自己尚且都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好。只是这些年,没有想到灵山的气泽同扶桑神木的灵气,竟将她养的很好,这才十二三年,便好了七七八八。灵力自是回不到从前,可在凡间生活,是足够了的。
这件事过去了那样久,叶离竟还记得。
十七笑了笑,捏了捏叶离的脸,轻声说道:“我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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