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简博士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我会好好考虑您的话。”
电梯门叮咚打开,朱砂礼貌地与简行康握手告别。
“你客气了,能给你当顾问是我的荣幸,那个,如果你还有需要我的话,随时打电话,想来我
实验室也随时都可以,随时、随时啊。”
简行康的右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摸摸鼻头又蹭蹭裤线,浑身局促紧张。
“好,保持联系。”
他依依不舍地迈进电梯,望着朱砂欲言又止。
朱砂提醒他:“电梯下行。”
“哦对对对,”简行康按下键,认真说,“那么,朱小姐再见。”
朱砂柔声道:“再见。”
电梯门缓缓关闭,简行康还在低声呢喃:“再见……”
红色下行尖头亮起,门框上数字逐渐起少,朱砂嘴角的笑肌也一寸寸落下绷紧,从温柔笑脸变
得冷漠严肃只用了一秒。
她冷冷望着电梯旁的垃圾桶,握成拳头的左手倏然张开,简行康的名片轻轻飘进去,与一堆杂
物垃圾静静躺在一起。
“朱小姐,”菜翔从走廊尽头匆匆走来,神神秘秘地左右看了看,停到朱砂身侧,低声说
道,“我中午在餐厅碰见我那个同学了,听说您把他放在唐肃手下了?”
唐肃是朱砂高价挖来的交易员,曾一度有过他会成为朱砂徒弟的传闻,但后来朱砂刻意缩小他
的账户面盘,所有人都看得出他被故意打压了。没有资金和信息,他的业绩一落千丈,不到一
年从万人称赞的“下一个男朱砂”变成了坐冷板凳弃妇。
金融街向来不缺神话,造神如造星,红不难,能红多久才看本事。
没有拿得出手的业绩,没有主流媒体刊载他的市场预测,唐肃的最终下一场只有一个,两年合
约到期离开深蓝,下一家公司给他的年薪不足现在的十分之一。
“他是陆卿禾一手提拔上来的,却给我们吹了哨,人可以无情无耻,但不能忘恩负义,养一只
狗尚且知道要对主人摇摇尾巴,”朱砂冷漠的神情毫无波动,“这种人留在身边,下一次他会
拿我们去为别人吹哨。”
朱砂直勾勾盯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菜翔看出来她情绪不太对,没敢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目送她往办公室走。
办公室门口,朱砂啪地点了根烟。
白清明在秘书桌后蹭一下站了起来:“朱小姐!”
朱砂置若罔闻,转身进门,只听白清明声音忐忑地说道:
“Boss吩咐,您也不能在办公室里抽烟了……”
朱砂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白清明哭丧着脸,指指头顶。天花板上顾偕特意为朱砂拆掉的烟雾探测器亮起了绝情的红灯。
“您最近抽烟抽得太凶了,为了您的健康考虑……”
朱砂抬头看着天花板,白清明瞪着眼睛,仔细盯着她脸上的细微表情,准备根据《白秘书守
则》见招拆招,◎1*9/8-0-2/0*1-4*7=0◎遇鬼哄鬼,可朱砂就这么认真看了半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片刻后,她才低下头,从眼角至唇角慢慢浮出微笑,把烟抵在办公室的玻璃门上,慢慢地碾灭
了烟,那只是很平常的一个动作,白清明望着被她碾碎的烟蒂,只觉得后背一片发寒。
·
砰——
朱砂一脚踹开沉重的大铁门。
门一开,一股雨后潮湿的腥咸气息迎面而来。淅淅沥沥下了一中午的小雨已经停了,楼顶天台
的水泥地面积着一摊摊水洼。朱砂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往栏杆前走,地上水洼倒映出她的身
影和大面片正在放晴的天空。
摩天大楼的楼顶相当于私人停机坪,视野开阔,大半个城市中心的建筑群一览无余,更远处,
海港与灯塔正闪着微弱的红光。
朱砂掏出烟,天台的风大,她只能侧身背风点烟。
辛辣清凉滤过肺叶再从鼻腔涌出,让濒临到断裂的脑神经暂时麻木。
身为一个管理者,要扮演好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但朱砂知道,她已经在失控边缘了。
与顾偕冷战、再次接到法院传票、垃圾债券处理得不尽人意,每一桩烦心事都是一颗气球,她
的心是固定大小的木箱,箱子里的气球越塞越多,即将相互挤爆。
然而最让她生气的是,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她被尹铎动摇了。
柏素素买买包包,逛逛画展,刷刷金卡,开开宴会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通宵达旦研究全球市场,在信息海洋寻找蛛丝马迹,抓住一点灵光求证分析,再将无数碎片拼
合。
——根据全国沃尔玛超市的停车位分析当月公司收益,从泰国公交车的营运路线预测未来三个
月全球糖价的升降,通过非洲东部工厂的亮灯时间推测出下一季度几家航运公司的变动……
她爱这份工作,愿意为此鞠躬尽瘁,她好她妈爱这份工作。如果让她和柏素素互换人生,整天
和一群理想主义者谈古代艺术和社会构想,还不如让她直接从这里跳下去。
翻滚的阴云逐渐消散,赤金阳光从云缝间直射而下笼罩着巨大的城市。站在七十八层的楼顶,
整个纽港市正在她脚下渐渐明亮。
朱砂呛了一口烟,灼烧般的痛疼贯穿喉咙,五脏六腑仿佛烈火焚烧。她大声咳嗽着,咳到胃部
紧缩抽痛,反胃干呕却又吐不出东西,只有生理性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咳……咳……”
柏素素于她,只是千万个豪门名媛中的一个,生来貌美富足,眼睛干净,心灵纯洁。一生做模
特、玩艺术、搞慈善,双脚沾不上一丁点灰。娶了她的人便自动继承了她的美誉、人脉和古老
的家族图腾。
人生而不平等。
她对这只白天鹅没有丝毫嫉妒。
顾偕需要一只白天鹅在他人生中光辉的那一面中大放异彩。
朱砂甘愿成为顾偕藏在黑暗那一面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一把刀。
然而,她高估自己了。
简行康的确说他看中的是这500万捐赠,但如果没有柏素素送的两只奶牛,她连姓简的一根毛
都见不到。
前一刻还避免情妇和爱妻见面,把情妇派到三百公里外,而后一刻就让爱妻去为情妇的项目去
奔波送人情?伟大英明的顾先生到底在想什么。
是顾偕的刀还是顾偕的狗,朱砂根本不在乎。
她的人生分为两段,遇见顾偕之前,和遇见顾偕之后。
如果她和顾偕之间没有复杂的包养关系,只是知遇之恩与提携之义,那么今天中午她能把尹铎
怼死,而不是掩饰般地丢下一句“我甘愿当他的忠犬,任凭他差遣”落荒而逃。
在相同情况下,老板兼导师突然让她去另一个城市说服没有投资意向的老前辈投资。即使是周
末,即使另一个城市正被台风侵扰,即使她处于剧烈痛经中,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拎起行李就
走。
而现在,病痛早已过去,她也拿到了投资。
到底在计较什么?
朱砂捂住胸前,气郁太久,雌激素异常地使双胸涌起胀痛感。
这时天穹上最后一抹阴云消散,阳光垂直落在她的侧脸上,眉骨、鼻梁和唇角在光影中构建成
锋利的弧度。
纽港市的中心城区车水马龙,远方海港与天幕连成一片。
她吐出最后一口烟,抵在水泥台上慢慢地、狠狠地捻灭了烟蒂。火星红光一闪后熄灭,烟灰纸
屑被压得粉身碎骨,风一吹,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论多么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是,以她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处理好垃圾债券。
——她难以接受的,不是顾先生唯恐这段地下情暴露,在她病痛时把她支走。
——而是顾偕破坏了游戏规则,为了爱妻的社交,牺牲她的利益。
茶水间的门一打开,鹿微微端着一块小蛋糕出来,恰好遇见了从天台下来的朱砂。
“朱小姐!”
朱砂回过头,如鬼般苍白的脸色活脱脱吓了鹿微微一跳。
“欸哟?您怎么了?和谁吵架了?”
“没什么,”朱砂摇摇头,“刚见完简行康。”
两人并肩往办公室走,天气虽然放晴,但日光亮度还没达到感光器以上,走廊上依然亮着照明
灯。光线从四面八方昭来,在地板上投射下两人杂乱的影子。
“嗨,那个科学怪人,消消气消消气!”鹿微微挖了一小勺奶酪,“正常人谁干得出穿盔甲跳
楼跑路这种事啊,他怎么了?总不能把多莉贬得一文不值吧。”
“差不多。”
“奇怪,多莉这个项目确实超前,但他不是疯狂科学家吗?向来喜欢神经病发明的神经病科学
家,突然站在凡人的立场上,总不会有什么阴谋吧。”鹿微微叼着勺子沉吟,“那个怪人是
Boss请来的吧?怎么请动的?”
“顾太太和简行康是高中同学。”
“嗯……夫人外交,”鹿微微感慨,“不过他老人家千辛万苦把疯子请过来,总不能是让疯子
告诉你不能做多莉吧。”
朱砂眼底暗了暗,脸上闪过一丝晦暗:“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鹿微微咽下一口蛋糕,正要说什么,此时两人正好转过拐角,鹿微微一口奶酪噎在喉咙里,整
个人登时一僵,全身汗毛倒数。
只见对面合规部门,顾偕赫然站在办公室门口,脸色森寒冷漠,眼神如锋利的刀,直直望着她
们。
鹿微微:“!!!”
朱砂:“……”
隔空对视半晌,顾偕转身走进律师办公室。
“完球了,我完球了。”鹿微微站在原地,嘴唇煞白发抖,“怎么办!老大?”
“没事,不用理他。”
鹿微微转过头,哭丧着脸正想从朱砂那里求一张保命符,却见朱砂压紧眉眼,目光虚无地落在
远方,似乎在斟酌什么为难决定。
她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合规部门是基金机构的保护栓,朱砂常年游走在法律的红线地带,合规部律师的本职是提醒她
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但她向来视合规若无物,警告也当成耳旁风。她去合规部只有一种情
况,就是又被尹铎盯上了。
透过律师办公室的落地窗,顾偕正与律师说着什么。
朱砂收回目光,转头对鹿微微说道:“你去查一下垃圾股衍生品在第三市场的暗仓是怎么回
事。”
晚上七点。
朱砂开着法拉利SF90Stradale驶入高级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她在公寓里有二十几个车位,
车库西侧角落里停着都是她的车。
——除了那一辆迈凯伦720SSp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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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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