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好心的车夫一去三回头,但是不管怎么样,他终究都要离去。
女安站在房舍的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自此,她再未见过这个人。
“起来了,起来了。”天还未亮,一个年长的妈妈一间间房子,将里面熟睡的人们唤醒。
女安揉了揉眼睛,见大家都在迅速穿着衣服,她也赶紧穿起来。穿完之后,随着众人一起出了院舍。众人自觉排成一队,向东面的小门穿过,去正南的学堂中念早课。
“你,你。”身后有人唤到。众人的脚步不停,放佛没听到一样,很快出了小门,向东去了。
女安一边要回头看,一边又想跟上队伍,一时间进退两难。
“新来的随众!走什么,停住停住,叫的就是你!”一个尖刻的声音响起来,男女莫辨。女安回头,是个中等个头的年轻和尚,他极瘦,个子又高,像个门板一样矗立。
“新来的早课单独上,你跟我来。”这人说完,也是转身就走。
女安小跑着跟上。
“寅时七刻,起床,洗漱整理。卯时,学堂静坐一小时,诵经。卯时四刻,早饭,饭后打扫寺院,女负责西院。辰时四刻,习经...”
那和尚站在门口,这番话从他嘴里一个个字吐出来,字与字之间间隔完全一致,没有中间的停歇,没有重音。他像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情,脸上什么表情也无。
“我是本寺的僧值,管理一应纪律。今日你就不必去了,回屋整理东西吧。明早跟着众人一起行动,莫要胡乱跑动,免得搅扰了贵人。”
女安点了点头。
那和尚转身冲外面走去。他的身影太过高大,挡住了所有照进屋内的阳光。
女安松了一口气。
突然。那和尚转过头来,眼睛审视一般地在女安的身上扫过,女安低头一看,她只穿了一身暗红色的素袍,上面没有半点纹样,也没有污渍。身上也没有什么饰品。
她疑惑地回看那僧人。
高瘦僧人道“另外,你俗家衣服都丢掉吧,不要穿了。去管事那里领新的僧袍。再让我看见一次,罚抄经一本。”
他语气中似乎有着嫌恶,仿佛看都不想多看一眼。这句话音未落,这人就风风火火走了出去。
女安不舍地磨搓了一下身上穿的衣服。再抬头,那人早就无踪影了。
这间屋子在整座寺庙的最西边,院里空无一人,想来所有人都是去做早课了。
因为心神一直提着,来的路早就记不真切了。
女安慢慢在院子中游荡,见到哪个门就穿进去,左转右转,路过了一丛丛开的艳红的凤凰木,在周围一片黄色中显得格外亮眼。
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女安紧张地四看,所有的房子都紧闭着房门,她又在院子的正中,从哪里走都开不及了。要是冲撞了贵人,指不定刚才那个死人脸的僧人要怎么样发作!
慌乱之下,她灵机一动,生硬地把自己挤进了那一丛丛开的正茂密的凤凰木中。暗红色大红色倒也融为一体。
“葛府的少爷明天就到,这庭院子要好好打扫。”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传来。
女安从树木缝隙中看过去,一个老和尚从正对的小门中慢慢走进来,身边跟着一个青年和尚,一手拿本,一手拿笔。
这青年和尚一身灰色长衫,浑身很是干净。那个老和尚就不同了,一身的衣服像是无数的碎布头拼起来,到处都是刺出来的毛边,布头像是胡乱堆在一起,蒙着眼睛拿针乱穿一气,囫囵穿在身上。
“你去库房找找,很多年前葛府的老爷就带着少爷来了一次,很喜欢房间里的一个禅瓶。以前就摆在这个院子里,你去查查。”
青年和尚听了,久久不敢下笔。
“怎么了?”老者哼了一声。这轻轻一哼声吓得小和尚手指发抖,手中的竹笔一捏,兹地滑出手中,啪嗒掉在了地上,墨点四溅。
老和尚脸子沉了下来“白桥,有什么不妥?”
青年和尚不敢管还躺在地上的毛笔,拿着手里的本子翻看,很快就找到了一页。这页上面密密麻麻,他仔细地看。
“到底怎么了?”老和尚劈手夺过了本子,很快就发现了端倪“这院子里的东西怎么卖了?谁给卖的?”
“监...监院和尚两个月前盘点了所有寺庙里闲置的瓷瓶,金银饰品,全都拖最喜镇的商人给卖了...”
老和尚一听这话,两撇胡子气的都要翘起来。
“胡说!咱们寺庙这么困难了么?竟然沦落到要当卖寺产的地步?”
青年和尚指着那页说,是为了今年储存的粮食。
“窖藏的粮食不是向来由地方的供给来买?往年都是足够还有富余,今年怎么如此?”
白桥佝偻着身子“师父,早就不同以往了!今年木王消减了一多半的供奉,说是独乐寺田产广大,都快比得上他的王府,想来也不用再接济。”
“唉。”那老和尚听了这番话,愣了一愣,面上怒气消失,又笑又哭的模样浮了上来。那白桥看着心急,却又无可奈何。
“咱们寺庙多少的云游僧,多少俗家来的香,一应吃穿,咱们寺从没有跟众人要过一分钱。这是佛陀让我们舍与众人的功德啊。独乐寺百年的传统,不能毁在我的手上啊。”话音还没落下,两行老泪已经从眼睛中泛了出来。
白桥就知道这番话肯定要惹哭师父,赶忙从袖中掏出手绢给师父擦泪。
“师父莫要太过悲伤,咱们的小师弟佛缘深厚,有他在咱们寺,佛陀一定会把眼睛看向这里的!”
师父还是愁眉不展,对白桥挥了挥手,“你去吧,去把往年的账目整理一下,下午我去找你一同看来。”
青年和尚不放心师父,脚步不动。
“快去!”等见那老和尚发了脾气,白桥才匆匆离去。
女安还是藏在树缝中,大气不敢喘。
老和尚坐在门廊的栏杆上,又是重重叹了口气。“寺里等不到如意娃娃长大咯!”他看着院子中的正房,神情凝重,细细思索,手中不断掐算,放佛做了什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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