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承恩殿灯火幢幢,冯献灵草草用过晚膳,肩披一件外袍与姚琚分坐在书案两侧,一边斟酌着下笔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化洲橘红。
殿下实没想到,给妹妹作老师竟比理朝议政还辛苦——自己从小勤奋,元元虽说态度懒散,天资却不算愚钝,姐妹三人中止有寿瑜,越教越怕,越怕就越记不住,接连几日‘陪公主读书’,累的嘴角都皱起了皮。
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教姚琚既好笑又心疼,忍不住出言宽慰了两句:“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三公主毕竟年幼,慢慢教也来得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她更倍感无力,殿下的行事准则里从没有过‘知难而退’这四个字,做不做得到是能力问题,肯不肯做就是态度问题了。如今三娘的样子,别说训话呵斥,略沉一沉脸色就吓得口不能言、面白如纸,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天家贵主都是如此。
冯献灵肃容摇头:“都六岁了,再这样蹉跎下去,册封、出阁时怎么见人?”
他知道她是性子上来了,皇太女行事果决,说一不二,经手之事必要做到好、做到底,无奈之余伸手试了试玉碗的余温,太女妃干脆换了个话题。
清宁殿办事雷厉风行,两日不到就将圈点过的伎工名册悄悄送来了承恩殿。如今太常寺中挂名的歌儿舞伎、乐伶杂工共六百八十二人,三月内进过宫的计二百一十九人,逐一排查肯定是不可能的,时间上也赶不及,所以薛廷取了个巧,将范围进一步圈缩在了‘功名官身之后’。
“前朝立国时接纳了不少外邦头领、降将,甚至有为封官举族来迁的,子子孙孙繁衍生息,就算一时没落,与寻常胡商的交际圈还是天渊之别。”她飞快的翻看着名册,不忘向他解释,“自先帝时起,私倒宫中消息就是重罪,一个不好会祸连全家。”
传说章显太子(先帝的同母三哥)就因宫人告密被圣后赐死,先帝登基第一个月便将那名宫人找了出来,夷其九族。换句话说,普通人没那个胆量私通外朝,有心人也不会相信他们这些无根浮萍。
姚琚张了张嘴,有心想问为何不怀疑在场的宫女太监,又怕自己误了她的事。
“白……真奴?”饶是冯献灵记性绝佳,见到这个名字也不免迟疑了一会儿。殿中半晌静默,殿下倏地目色一凛:“鱼兴,将孝诚二十八年春,安息大王子病逝前的那封奏疏拿来。”
鄯思道进神都时年仅三岁,再怎么仆从简单,乳母、奴婢、伴当、侍从还是有的,林林总总加起来约二十个人,大王子病故前唯恐这些人无所依靠,特地上表,愿将所有浮财分给自己的奴婢和随从。
冯献灵记得很清楚,十名伴当负责将他的一绺头发、随身银刀送还故土(大概是安息的某种葬仪,好让逝者魂梦安息),奶娘和婢女们各自领赏,愿意嫁人的就回家自行嫁人,至尊为了显示恩厚,每人额外多赐了两匹绢布。
“有位狄迪氏乳母的夫家就姓白,这个白真奴大概是她的继子或侄子。”神都城里姓白的胡儿多不胜数,可有幸被鄯思道特别提点,请圣人、太女多加看顾,‘莫使财入败儿真奴之手’的,大概就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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