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剑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很是随意地靠在几根乱木边,道统自有天命,只要为非作歹,伤了天和地理的罪大恶极之徒,都可转世入轮回,而修士魂魄受天道青睐,下一世定然是人族,若是福缘到了,无非是一世重修罢了。
是故修士对生死看的并不是那么重,魂飞魄散才是真正畏惧的,但此间妖兽哪有拘人魂魄的无上神通,这一世抱憾而终,下一世便重头来过,凡间有语,掉头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又是一条好年,并不是没有道理。
只不过,究竟是十八年,还是一百八十年,亦或是一千八百年,就不是人力可问。
萧宁素站了起来,素王剑鞘挨次地敲过三人,轻笑道:“凡事得有个最差的打算,被畜牲送进轮回多是丢份儿,不嫌弃的话,我一剑斩下三位头颅,保管一丝痛苦没有,我再自刎,如何?”
燃灵传音符送不出,陈昌师兄久去不回,估计与夏越冬、张明月一齐陨落在了林海深处,四人皆是身受重伤,强自斗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四人无一不是傲骨之人,怎肯死在魍魉妖邪爪下,萧宁素佩剑向来以锋利无俦著称,不失一个好结局。
余霖林哈哈大笑道:“师姐此言差矣,自刎多是无趣,不如这样,我这还有一块天雷符宝,拉几个垫背也是极好啊,且再拼杀一阵,将那头铁魄妖兽引来,黄泉路上骑头白鹿省力,师弟师妹们都未走得太远,我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有道是我不入炼狱谁入炼狱?”
三人一听,尽是放声大笑,萧宁素乐地连锤余霖林肩背,笑骂道:“还是你鬼点子多,你们站在我背后,我的佩剑,岂有不饮血而坠的道理?”
齐剑平拂了拂萧宁素染血青丝,走前几步挡在萧宁素身前,坚定说道:“世间无有男子躲在女子背后的道理!余师兄,我等二人护好了两位巾帼,须是我们两个死了,她们两个才能死!”
道统风骨,不外如是。
铁魄境鹿妖仰头啸月,无数凶兽妖兽便是奔出林海,争先恐后,要将四个血肉滋补的人族修士敲髓吸骨,却是浑然不觉余霖林掌心一块渐次亮起的符宝。
三十丈。齐剑平三阳剑卷起股股真火,烧融无数凶兽狼奔豕突。
十丈。萧宁素长枪一扫,挑飞三五凶兽上天,旋即一剑斩下。
五丈。余霖林手中符宝光芒大盛,他却不掷出,剩余的一丝真灵气为盈,等着铁魄鹿妖前来。
三丈。鹿妖动了。
一道沛然灵光冲天而起,宛如远霆震怒,炫目灵光逼地四人阖上双眼,又是一道金光跃过,却是余霖林的符宝射出。
待得再度睁眼,悬停飞剑上落下陈昌与夏越冬、张明月三人,衣衫血污,显然是一场恶战退回。
陈昌一记天门法术顷刻间击杀了铁魄境的鹿妖,见是只有萧宁素四人,匆匆服下一颗七品复元丹,哑声问道:“其他人呢!”
“兽潮来势太猛,我等四人殿后,三刻钟前,张纫寒与吕飞白带着剩下的四十九人往而行。”
陈昌松了一口气,林海中窸窣声不绝,远处失却了头领的凶兽依然畏缩不前,陈昌分下四颗疗伤丹药,沉声道:“虚天障有变,不宜久留,上我飞剑!”
夏越冬与张明月扶起四人,摇摇晃晃地上了已是不堪重负的陈昌飞剑,载了七人的飞遁法器并不比萧宁素的孤鸿快上多少,但身在百丈高空,总是比在底下来的强。
“萧……姑娘,你无碍否?”自从上了飞剑,夏越冬便是紧守着疲惫的萧宁素,凝声说道。其余几人极是识趣,这时候妨了夏师兄,可是要记恨许久的。
萧宁素翻了个白眼,真是不讨人喜欢的大猪蹄子,连个安慰人的话都是说的文绉绉的,当下就堵了一句回去:“甚好,不劳记挂。”
庞湫兮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虽是夜幕之下,她也知道夏越冬此时脸色定是尴尬极了,她想着若是萧师姐与夏师兄有缘有分的话,做个小红娘也是很好的,但萧师姐明摆着不喜,还是靠夏师兄水磨功夫吧,毕竟此时动了儿女情长并不是一件好事,元阳元阴都是修士弥足珍贵之物,为何多是真人子女?到了真人境界后,修到言出法随,才有充足把握生息后代。
骇人肩头止住伤势,齐剑平立于陈昌背后询问道:“师兄,究竟发生了何事?”
陈昌全副心神放在驾驭飞剑上,挪一丝心神也难,但背后都是未来有望成就真人的精英师弟们,紧闭着不说,疑惑丛生,指不定届时如何告诉长辈,于是勉力解释道:“不瞒众位师弟,此次宗门任务连我都不知晓实情,轲原真人手底有数十个执事,都是将历年旋照期修士撒开在树海中,我每日早出晚归,是为了向真人交付采集灵材,事无巨细禀告诸位深入林海所处。”
“说来不是秘密,虚天障为太华根基,阵点繁多如天穹银河,每年道宗都要遣人寻觅缺漏阵点,此间事宜自然是由两仪阵阁主持,但人手不够,调动空闲修士在所难免,一年一小查,十年一大勘,无论是困于旋照的外门杂役,或是历届的精英弟子都有参与,哎,如今夜这般惊变……”
萧宁素想起张纫寒的千里燃灵符,那符是燃动自身真元,并不以外物困扰,即便是处困灵空灵阵法境地中,依然是能顺利送走,飞遁速度极快,眨眼即逝,虚天障骤然撼天亮起,传音法符一水儿地失效,其他阵法符箓却是照旧。
以萧宁素对符道阵道理解,符道在于模仿天地灵路,阵道在于编纂灵路,二者殊途同归,大有相似之处,故而符阵多见。虚天障是道宗开派仙人不知凡几年华之前所建,但阵法必然有阵点,或是阵道变化万千,萧宁素不懂罢了,但《云及上清·总纲》中言之凿凿过“清灵”者归于天元,万事难惊。
萧宁素实在是想不通燃灵符坠下,索性也不去想,不是自己该知道便不要知道,保住了性命回二重天后,修行到该有的境界,该知道的多会知道。萧宁素从不会去向栖月真人问些譬如“为何是我”“我是不是像谁”之类的蠢话,她信任栖月真人,总会有一天心中的疑惑都随着修为进阶而解开。
有天门修士御器而行,载了数人依然是遁速犹在,很快越过了早间激斗犀兕的沧澜湖,一直没有看见先前突围出去的众人,只得默默期盼他们并无危险。望着底下黑压压的兽群,萧宁素不禁担忧起来落单的董昕他们,不知道是否安康……
陈昌所要去的地方正是轲原真人所在,数千里外即便是全力遁走也要半夜,载了七人恐是更慢,天明能到已是不错,陈昌提了十二分的心观望着四周,方才接引夏越冬二人时,就是被天门狼妖猛然拉下,幸亏夏、张二人福缘深厚,在他与数头铁魄妖兽激战时躲避地极好,否则定然是死无全尸。
一声响彻云霄的嗷吼声传来,陈昌心里一紧,心说道宗这是出了什么变故,铁魄妖兽一时间出了如此多,回头分下七瓶凝息丹,说道:“站稳了!若是飞剑降下,落地不可逞强,赶快寻机凝息躲好,记着!即便是师兄死了,都不要出来!”
果真是如陈昌所料,一道直冲天际的吐息逼地飞剑一转避开,闪地众人险些坠下,仿佛只是开了个头,妖兽吐出的妖术竟是遮盖了飞剑所有的进退,陈昌大吼一声:“记着师兄所言,落地藏好!”
终是有一道吐息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飞剑,陈昌早有预料,祭出一面宝镜,弹开了灼灼妖术,接二连三下陈昌大为吃紧,飞剑一路直降,堪堪到了十丈,陈昌挥手几记天门法术扫清了底下凶兽群,喝道:“跳!”
众人跃下飞剑,十丈之高有符箓傍身依然是摔了个七荤八素,落地旋即服食了凝息丹,各自藏身于枯叶树干中,眼看飞剑升起的陈昌被跃天而起的几头妖兽拽下,一声暴喝,数道灵光划过天际,只听陈昌惨然吼道:“想吃了你家陈道爷?!管是什么畜牲玩意,都得崩碎了牙!”
天门修为是何其迅疾,捭阖之间数十里顷刻而逝,陈昌带着周遭妖兽一路南去,萧宁素他们遵从着师兄告诫,一动不动,其间无数凶兽奔过,不乏激起凶性的太华白鹿,便是铁魄妖兽都过了不下三头,有凝息丹药效在,确是无凶兽发觉林中的六人。
但凝息丹只有短短两个时辰的功效,一旦两个时辰内妖兽还不越过,届时又该去哪?不知身在何方,又无舆图,唯一可见的就是东面二百里开外的虚天障。
子时已过,凝息丹只剩下小半个时辰,兽群似是真的无止境,数次刨起的尘土都击到了众人面上,众人只能默念三清护佑,赶紧让妖兽过去,否则真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子正时刻,凝息丹将尽,兽潮稍止,然而众人更是欲哭无泪。
一头铁魄刚鬣梭巡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