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师考试以后,孙晓红在面试的时候,特意讲了十分钟的课文分析。这篇课文,她在家里已经准备了二十多天了。在不怯场的情况下,她也能倒背如流。可面对那么多人组成的评审团,她还是有点儿蒙,尽管她自我感觉讲得天衣无缝,但看到那些评审人员冷冰冰的面孔时,她又气馁了。面试过后,她惶惶不安地走出门去,看着鱼贯而入的考生们,她又很不自信地踏出了学校的大门。那一刻,她的心或许是冰冰凉的吧。
面试回来后,她自觉竞争力太强,考试无望,又悄悄地去餐馆里面端盘子,洗碗去了。当别人问她考得怎么样,她一概闭口不谈,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她的奢望还不算高,只求自己能挣口饭吃。即便没有这件事情,她的日子也得这么过。
世间所有的脆弱都源于内心的阴影,若看得开,一切顺其自然。若看不开,处处都是烟雨朦胧。再多的眼泪也说明不了什么,流出来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嘲讽。对于未来与前途,孙晓红再也不抱任何希望。她只能咬紧牙关,面对残酷的现实。
八月的早晨,天气阴沉沉的,浮云四处游荡,把昏暗的天空,挂了一层细细的绒毛,像是默默在悼念那些走失的光阴。面对这喜怒无常的鬼天气,人们很难高兴起来。
孙晓红在店里洗完菜后,拎着一桶脏水,从里面走了出来。一阵凉风从头上掠过,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她放下脏水桶,抬头看了看天,秋风乍起,阳光变冷,树上的黄叶脱落以后,光秃秃地站在那里,竟然变得毫无生气。
这一年的时间,就这样从身边匆匆而过,除了悲观失望和一味的抱怨,任何事情都毫无起色。每每想到这些不顺心的事情,孙晓红的心情又莫名地悲凉起来。
思欢骑着自行车,从对面走了过来,她见孙晓红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发呆,就赶忙过来和她打了声招呼:“晓红,你这是在跟谁运气呢?瞧瞧你这张脸黑的,赶上吃八个苦瓜难看了,谁这么大胆,敢惹你生气,跟我说说,看我不去削他,给你出出气!”思欢突然的问话,把孙晓红吓了一跳。她抬头看见思欢正朝她挤眉弄眼地,略略怔了一下,笑着上前捶了一下她的肩膀。
“干嘛呀,你这一惊一炸的,想吓死人不偿命啊?还想帮我出气,我都快被你吓没气儿了!”孙晓红嗔怪地说着,眼泪在眼窝里旋着,她一低头,便一对儿一双儿地落了下来。为了不让思欢看出她内心的窘迫,她抬手轻轻一抹,又笑着把脸扬了起来。
“瞅瞅你这小胆儿,好像三五岁的小孩儿,还这么不禁吓唬。真是娇女泪多,我还没说啥呢,你就哭成这样,还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了!”思欢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就故意这么逗她。
“出息?我现在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出息。我要是真能活回三五岁就好了。起码没有这么多闹心的事儿了!”孙晓红又显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唉声叹气地说。
“你现在不挺好的吗?在餐馆里面干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有吃有喝有钱挣,一天到晚也闲不着,你还想要啥?你就知足吧,很多人还不如你呢,我看就是你自己想不开,啥事儿都能跟自己联系起来,你累不累呀,真没劲儿。现在能挣钱的买卖都出都是,只要肯干,连满大街捡破烂的老太太都能发财,你还天天发什么愁!有那功夫还歇歇气呢,整天唉声叹气,以为谁能可怜你呢?”思欢毫不留情地说,常年在工地上跟钢筋水泥和砖头瓦块打交道,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功夫,她可没有时间哭哭啼啼跟人诉苦。
思欢说的没错。其实,自己也没啥想不开的。谁也不能一锹挖个井,或者是一口吃个胖子。啥事而都得慢慢来才有成效,我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就应该面对现实。孙晓红轻抿着嘴唇,抬头望着头上的天空,浮云渐渐地散开,阳光轻缓地漫洒下来,她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特别可恨,脑子里装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整天胡思乱想,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没路可走,现在想想也真是可笑,这不是自己往牛角尖里钻吗。反正一切都过去了,再说就是废话了,也没什么味道。不说了,说说你吧,这些日子总也看不见你,你又去哪里疯了!”孙晓红的脸终于由阴转晴,再也看不到朦胧的雾霭了。
“你这么想就对了,不是我打击你的自尊心,过哪山就爬哪坡,过哪河就走哪桥。遇事总得有点儿定性,不要这山望那山高,来自己欺骗自己!弄得大家都跟你闹心,你说有意思吗?”思欢的话,虽说有点儿尖刻,但是她的话一语击中要害,孙晓红沉默着不说话了。她是一个聪明人,这些话都心知肚明,看透不如点透,点透不如说透。如果思欢不当面戳穿了她的痛处,她也不知道什么叫幡然悔悟
“其实,我也没啥想不开的,有的时候就是自己跟自己较劲。人这一辈子,不能一条道跑到黑,干啥还不吃一碗饭呢!你不用劝我,我能想开,就是一时半会儿抹不开车来!”孙晓红幽幽地说着,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她弯下腰来,把桶里的脏水慢慢倒入街边的脏水沟里。水流哗哗过后,激起一股难闻的臭味。孙晓红顿感一阵恶心,马上捂住了鼻子。
“可不,谁还没有马高蹬短的时候呢!帮一时不能帮一世,走到哪步都得靠自己。你看,光顾跟你说话了,刚才我哥让我给他买副手套,我差点儿给忘了。我得快点儿给他买去,不然他又该说我不着调了!”思欢说完,朝她摆摆手,骑车走了。
阳光落在路面上,雾霾渐渐散开,露出一片晴朗的天空。那些晦涩的日子,也被坦然的阳光驱走,自此一去不返。她的心情,也像通透的蓝天,在白云的缝隙间熠熠闪光。
早上没有顾,晓红在屋子里面打扫卫生,一阵摩托车声,从店门外传了进来,她急忙撂下手中的拖布,从里面走了出来,等在门口。王师傅买菜回来,他把摩托车支在店门口,低头从车上往下搬菜。晓红见他忙不过来,她急忙走过去,双手拎起菜袋,送进屋子里,然后继续拖地。孙晓红把里里外外都被清扫干净后,看见王师傅在厨房里摘芹菜,她也过来帮忙。
“晓红,刚才在集市上买菜,我看见你妈了。她说你前几天又去考民师了?你咋不早说一声,我好给你放几天假,在家里好好复习,你要是能考上感情好了,你妈也去了一块心病。”王师傅不紧不慢地说着,他这个人一向受人尊重,凡是来店里用餐的人,跟他的关系都特别好。
这个小餐馆虽是小本经营,薄利多消,但是店里的回头特别多,哪怕是社会上的一些小混混来店里吃饭,他都笑脸相迎,然后热情招待,从来不看人下菜碟。因此,王师傅在社会上也结交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些消息的来源,也并非捕风捉影。
“没事儿,就初中那点儿课程,也不难,我用早晚的时间都复习了。都考完好几天了,成绩还没下来,我也不知道考啥样,这不,还在听消息吗!”孙晓红耸耸肩膀,她本来不想提这件事情,听王师傅这么一问,她也就不好隐瞒什么,只能实话实说。
“别看考民办教师不起眼儿,它也不是谁都能考上的。村里很多人家,不管自己家孩子的文化啥样,都红着眼睛盯着这几个名额瞧着呢,若是没有人在背地里捣鬼,凭真才实学入取的话,我看你一定能考上。这年头,啥事儿可也说不准,明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转眼之间就黄了。有小人,是非就多,要是有人在里面搅合,那就可说不准了!”王师傅一脸的诋毁,他好像也在为孙晓红报不平。
老一套的黄历已经看不得了。现在的太阳已经不是以前的太阳了,现在的道路也不是以前的道路了,经济膨胀,物价飞涨,人心不古,她看不惯的事情太多了。
“嗯!”孙晓红点点头。她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出口来,可它们却都卡在了喉咙里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什么都不想说,自然有她不说的道理。
“听说这次考试选民办教师,上面非常重视,有那些乡领导们严格把关,估计你还不成问题。你也不要太灰心,现在成绩不是还没出来吗?你再等等消息,说不定真就有你。”王师傅并不是给孙晓红吃宽心丸。这次考试的范围,定在四县一区。目的就是从中挑选一些优秀的人才当老师,而且笔试通过以后,还要面试。绝对没有弄虚作假的机会。
“反正就是去试试,考上最好,考不上也没招。真要是考不上,以后我就跟你学厨师,等学成了之后,再进城去开餐馆,你看怎么样?”孙晓红笑着说。
“跟我学厨师,能有啥出息。这人呢,谁都没处看去,兴许今天还在家里种地呢,可遇见好的机会,说不定明天就能进城当老板。有人一夜可以暴富,有人也可能一夜暴穷,这就是造化。你走的路,这才哪到哪,以后见得多了,自然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你现在的年龄正好,只要肯吃辛苦,想干啥大事儿都不算晚。要是不信,你就耐心等着吧,考试成绩一出来,一定有人上门请你去学校教学。”
“看你说得跟真事儿似的,我连想都不敢想,斗大的雨点若是能砸到我的头上,那老天爷得开多大的恩啊!还是消停地干点儿正经事儿吧!”孙晓红抿嘴一笑,摇摇头,继续干她手里的活。
“这孩子,你这话说得好像早点儿,万一要考上了,你就不这么说了。”王师傅在腰间系了一条围裙,他一边和面一边说。
“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也没耽误手里的活儿。鲜菜的气息在店里一股一股地弥漫着,里面混合着香甜的味道,很快就变成了美味佳肴的配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