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将白泽兔带回身边的喜悦只持续了短短的几天。
因我在这九重天所熟识的几个人已经杳无音讯十几天了。一开始,只有我一个人烦闷焦躁,几天后,白泽兔也开始不大习惯,再后来,开阳宫几个小仙侍们也一个个唉声叹气。
一日午后,我和白泽兔正在花园暖暖的阳光下躺在草地上闭目养神,忽听见一个小仙侍兴奋地叫着“帝君回来了!”
我和白泽兔几乎同时跳了起来,奔至大门,见到一身灰袍风尘仆仆的帝君,直接扑了上去,把帝君吓得虽脸色不变,却急急后退了一步。
事实证明,我和白泽兔,以及那满屋子的小仙侍们,都高兴得太早了。
帝君此番回来,只是来看看我,顺带跟大家打个招呼。因他马上就要动身去冻天城帮助凌霜影照顾感染火气恶疾的精灵。据说最近冻天城内的情况越发不容乐观,此时城主凌霜影已经在城内了。
“别担心,明天你师弟便会回来陪你。”甩下这句话,帝君头也不回招了朵云便走了。
第二日,炙弦果然来了。
只不过,狐狸这次回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时常郁郁寡欢闷闷不乐,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虽然和我在一起时,他还是笑嘻嘻地逗我开心,但那笑眼中总带着点心事。
“狐狸,你在想什么呢?”吃饭时我放下筷子认真地问他。
“没啊,真没。”他不抬眼,只是嘴角勾了勾,继续扒饭。
“那你前几天都去哪儿了?”我不动筷子,继续盯着他的双眼问。
“帮着找个人,没什么啦。”他仍然不敢抬眼,搪塞地回答我。
狐狸这厮真的不会说谎,也不会隐藏。只是看他那样子,我觉得也不该多问了。
而且,更奇怪的是,虽然狐狸住回了开阳宫,白天却总是要出去一阵子,问他去哪里去干嘛了,他便嘻嘻哈哈地岔开话题,一直如此。我心中疑窦越来越重。
一日,他竟整日未归。
更诡异的是,炙弦整日未归的第二天,元风来了。
“凝儿,我陪你在开阳宫住段时日吧。”元风倒是和往常的感觉相差不大。
但是我知道元风不像炙弦那般什么都藏不住,他是个有什么都不会表现出来的人。虽然这次他依然隐藏得很好,但是偶偶失神的双眸还是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太子有心事啊?”我端着一杯茶悄悄走近正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的元风。
他果然微微一惊。
“呵,不曾。凝儿,虽说只要有我在,必会护你周全。但是,你还是要勤加修习,时刻小心。切莫像上次一般,上次若不是遇上凌霜影,我真的不敢想象……”
他接过茶盏,放至一边,定定看着我,那星眸像是有千言万语却无处安放。他略略抬手抚过我的长发,却很快收了回去,温柔一笑,让我早些回厢房休息。
聪明敏感的白泽兔自是也发现了这一阵子大家的异样。但是她似乎不像我这般纠结,毕竟修行时间不短,这白泽兔像是比我还要看得通透。
入夜,枕边,白泽兔安慰道:“冰凝,有些事,明知问了也不会有真实的答案,倒不如顺其自然,让时间告诉你。”
我揪了揪她的长耳朵:“小东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禅意了,我才不管他们在想什么呢。”,随后,沉沉睡去。
今日正与元风在对弈,当然,与其说是对弈,不如说是元风在陪我玩棋。
一个小仙侍领了个粉粉的老人家进了宫门。
那粉人儿不待在场的其他人开口,自行拖了个凳子,往我和元风之间一坐,津津有味地看着我们的棋面。
“月老仙师!”我惊呼。
“那个,老夫渴了,你去给老夫倒点茶来。”月老毫不气地指挥着一边的小仙侍,仙侍忙去倒茶。
上茶后,月老端起茶水一通灌,解渴后拍拍胸脯道:“哎呀,武阳老弟这犄角旮旯怎么也这么远啊!”
额,怎么在月下仙人眼里,哪里都是犄角旮旯了。
“哦?月下仙人从哪里赶来的?”元风虽然必是不感兴趣,却仍是很配合地支起下巴显现出兴致盎然状。
难怪老神仙们都这么喜欢他,真正是温润礼貌之典型!
“广寒宫啊!”月老嘟着嘴:“还不是得了空去感谢嫦娥仙子的还兔之恩呐!”说着说着,竟还一双眯眯眼瞟了瞟我!
我登时蒙圈,一则广寒宫离我们这个“犄角旮旯”一点儿也不远,且是必经之路,二则,明明是我自己去嫦娥仙子那要回的白泽兔,跟他月老到底有的哪门子关系?
“却不知今日刮的什么风,将月下仙人刮到我们这里来蓬荜生辉了?”元风很是自然地帮月老收走了喝空的茶盏。
月老唏嘘:“我说我的风儿啊,武阳又不在,你在这干嘛?你莫不是看上武阳宫中的这仙娥侍婢了?可是这丫头说话不算话啊,你可得好好教育教育!”
天雷滚滚、滚滚天雷!
明明是他答应帮我要回白泽兔,而他根本没做到,我没怪他说话不算话,他倒先来倒打一耙!
“仙师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冰凝何曾失信于仙师过?”
“你说若我帮你要回兔子,你去替我打扫卫生三个月,还给我十年还是二十年灵力,可有此事?”
“有倒是有,只是……”
“竟有此事?”
我和元风异口同声,额,内容倒是不甚一致。
月老揪揪胡子:“这都多少天了?怎的还不去情缘殿报到?”
我望望天道:“兔子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闻言,月老胡子竟又抖了抖:“是吗?”
我看着他,重重点头。
“哎哟喂,你这小丫头哟!现在的年轻人哟,翻脸比翻书还快哟!怎的就是你自己要回来的?没有老夫提前跟嫦娥仙子打招呼,她会这么容易把兔子还给你?你知道她家玉哥儿有多爱多爱那兔儿吗?!要不是老夫,哼,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哟,老夫怅然,怅然得紧呐!”月老一副老泪纵横痛心疾首状,当然,我仔细瞅着也没看到半颗眼泪。
额,听他这么一说,我竟有点信了。
月老二话不说,将我胳膊携了塞在腋下:“走走走,做神仙要说话算话,我家打扫的童儿正好病了,你去补缺,补缺!”
元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温良的笑容疆在脸上:“月下仙人,要不再缓两天,等帝君回来再……”
“等他回来?他那来无影去无踪的,老夫等他等到何年哪月?月老伤情地将我一望,继续哽咽:“冰丫头,你莫不是也被我的风儿迷住了?可不能哟,他那未婚妻,那叫一个凶残呐,你跟她抢男人,还不得被她磨成粉碾成渣渣呀?随我去情缘殿,老夫可是管姻缘的,老夫给你挑一个如意郎君,实在不够,两三个也行啊!”
“啊?”我开始犯糊涂,怎的就扯到我的姻缘了?他不是管不了上神的姻缘嘛?也是了,在他眼里,我这辈子怕是也不可能变成个上神。
“那个,仙师,要不我明日再去情缘殿报到,可好?”
“真的?”
见我点头,月老脸上那褶子总算摊开些,“那行,老夫今日就也在这儿寻个厢房住下,嗯,就住武阳老弟那间吧,明日我们再一起去情缘殿,嘿嘿!”
天雷,刚滚了几道过去,现下又齐齐滚了回来。
岂料,正在一番拉扯纠结中,夜羽突然闯了进来,没有小仙侍的通报引领,他仍旧惯常的一脸阴郁,俯身在元风耳边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见半个字。
但是我确信他一定说了个很坏的消息,因为,他一说完,元风面色就起了不易察觉的变化。
“凝儿,你今日便就随仙人去情缘殿吧,自己多加小心。”他匆匆说完这句,轻拍了拍我的头,便随夜羽快步离开了开阳宫。
最近的一切都是如此匪夷所思,难以想象。
月老稍稍一怔,转眼喜笑颜开:“甚好、甚好,老夫甚感慰足、慰足!”
白泽兔见我要跟月老走了,机灵地跳进袖子。
月老便欢天喜地地携着我和白泽兔去了情缘殿。
熟悉的地方,到处都是熟悉的气息。说来也奇怪,那两万年我都是被固定在观尘镜对面的,并不曾见过情缘殿的其他地方,怎的我却觉得如此似曾相识呢。
“好啦,冰丫头,今天先休息,明天再开始打扫。老夫也困了,你和你的宠兽自己玩吧,老夫要去睡会儿,那是你的房间。”
月老指了指一间厢房,捏了捏我的脸,打着哈欠去了自己的寝殿。
这情缘殿不像其他宫殿,上次来我便就发现了,竟一个仙侍仙婢也没有,甚是空旷。然则,虽然没什么人,但确洋溢着满满的喜气,想是因为周遭布置都是粉嫩粉嫩的颜色吧。
“冰凝,广寒宫就在这附近,我可以去玩会儿吗?”白泽兔跳上我的肩头,趴在我耳边,两只兔爪子捧着我的侧脸,一副撒娇卖萌腔。
我斜眼望着她:“可是要去找那兔属登徒子玩啊?”
“玉哥儿不是登徒子!”白泽兔扯着嗓子对着我的耳朵尖声叫道,简直要震破耳膜!
“赶紧去吧,别回来了。”我拎起她的长耳朵,往门口一丢。
“嘻嘻,晚上我便回来,再见!”不等我答话,她已不知蹦哪儿去了。
这兔儿竟还说我重色轻兔,我看她才是重色轻主之流派!
现下我独自一个人,鬼使神差地来到一个橡木门前,这便就是前段时间出来找白泽兔时绕到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我的地图被吹飞,后又被月下仙人接住。怎的这么大的情缘殿,我竟又绕至此处了呢。
好奇心驱使下,我推开了虚掩的橡木门。
屋里很昏暗,但是透过我尚未关紧的门缝,一丝光亮穿透进来,也能照清前路。不过这屋子看上去,实在太大了,几乎看不清远处是什么。
还是太暗了,我折返回去,心想干脆把橡木门开着好了。
可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我的手刚触碰到橡木门把手,那门竟如外面有人在拉一般,砰的一声关上,严丝合缝,再也拉不开!
我吓得扭转过头,打量着此时没有一丝光亮的屋内,额心开始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有人吗?月老仙师!有人吗?喂!”拼命叫喊,不知是不是房间古怪的原因,这喊声我自己听起来都那么微弱!果然,四下寂静一片,无人回应!
我自认为不是个胆小的人,可这里的气氛实在诡异可怖,我害怕到了极点,连那次被红莲逼到血河时,都不如现在这般害怕!
冷静、理智!我举起还在微微发抖的一只手,轻声念咒,变出一支火烛。虽然光线微弱,但是好歹能照清楚路面。
灵力到用时方恨少,我无比懊悔到了开阳宫后没有卯足了劲儿修习,不然此时我便能变个更大更亮的宫灯出来。
这扇橡木门拉不开,也许在另一边有后门可以出去。
我提着火烛,缓缓向对面方向走着,到处碰壁,七绕八绕!一路小心翼翼,如临大敌,自己的呼吸声稍微大一些都能把自己吓个半死!
前方有光!
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亮,我突然感到那温暖的光如上次在血河见到的凌霜影一般,简直就是天降救星!我如离弦之箭,向光亮处冲了过去!
那光明如在黑暗中陡然绽放的妖花,让跃入光明的我眼前一亮,同时也大吃一惊!
观尘镜!
我在这屋子的观尘镜对面与它两两相望两万年,纵使它现在变得如此诡异,我依然不会认错它!
在它面前站定,我朝着镜面望去。
没有当年的画面和声音,没有红尘凡世,没有太阳月亮,没有花草山石,没有飞禽走兽,什么都没有,只是如水的镜面,连我的倒影,也没有!
一切都太诡异,我忍不住伸手,学着当年元风对着刑妖鼎透明玻璃所做的动作,念动真言,隔空旋转手掌。
画面逐渐出现,镜里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渐渐的声音也有了,熟悉的,人们的嘘寒问暖,讨价还价。
真是有意思,在这镜中喧嚣热闹的气氛下,我紧张的心神逐渐平复,竟不知哪里生出的好奇想法,又把之前的隔空旋转手掌动作做了一遍,画面消失,仅仅消失了一瞬间,便出现了完全不同的新的画面!
一块巨石,散发着奇异幽光,巨石上以古篆龙飞凤舞刻着两个大字:
天牢!
两道颀长的影子忽地落了下来,一红、一白。
二人静默无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快不慢地越过那巨石,向巨石背面的正前方行去。镜内画面随着此二人的行进路线,清晰,妥帖地,移动着。
纵使只有背影,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镜中的炙弦与元风。镜中很安静,阴风吹过,周遭草木发出惨淡的沙沙之音。
恐惧之意又起,那恐惧如一条蛇钻入我的五脏六腑,啃食着我的身体,我感到自己浑身都在越变越冷,几近疆住。
这明明是观尘镜,怎的会有这种不是凡间的画面出现?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炙弦和元风,去天牢干什么?
该死,明明恐惧到极点,明明该闭上眼睛不要再看!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盯着镜中他二人的背影,恨不得自己也钻进去,去到那里看个究竟!
强烈的愿望,强烈的力量!我逐渐感到观尘镜对我产生一股吸引力,我越是集中精神想着进去,那吸引力就越强烈!
鬼使神差,我卯足精神,调动全部灵力感知力精神力,穿越了镜面!
落到他们身后,我喊着他们的名字,拍着他们的肩膀,毫无回应。而且,我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根本触碰不到他们的身体。
我明白了,我只是一丝游魂穿越了镜面,现下我也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他们也丝毫感觉不到我,我只得默默地走在他们身侧。
他们站在青砖砌成的森严狱口,炙弦顿住,表情肃穆悲戚,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旁边元风面色凝冷,星眸暗淡,伸手轻轻拍了拍炙弦的肩。
随后,炙弦深深吸了一口气,与元风一道踏入监门。
监门内,囹圄照壁映入眼帘,转过照壁,便是接连拐四个转角、五道门,一人宽的甬道。每一处转角都有一名满面凶煞的天兵把守。
每每元风和炙弦路过把守天兵,他们便是一个弯腰:“太子”,随后,便会斜眼瞥一瞥旁边的炙弦。
尽管这些天兵看上去如牛头马面般不好对付,但因是有风神太子在,他二人竟也一路通行无阻所向披靡抵达里面。
岂料在最后一道关口,看管之人一上来便道:“里面所押的是天庭重犯,非普通妖邪,没有天帝手谕,一律不得放行探监。殿下、神君,还是请回吧。”
炙弦一声嗤笑道:“少跟本君废话!若真如你所说,本君是如何一路畅通至此的?”
身旁元风旋即伸手搭在那人肩上:“朱雀君,父帝只有本太子一个儿子,有些事,我想不用说得太明白。”元风眼神锐利,竟透着一丝刺骨之寒,周遭登时凉风渐起。
那朱雀君踌躇半晌,微微侧脸看了看搭在他左肩上的,元风那白皙纤长,此时指节分明的手指,抿了抿唇,退让开来。
随后,他二人闪入一道半人高的暗门,我也跟着进了去。里面一片阴森森的铸铁栅栏牢狱,竟让我觉得豁然开朗。
牢中四面石墙逼仄,十分昏暗,不远处一盆火焰幽幽燃烧。一人一身绯红背靠石墙坐着,闭目垂眼,怡然入梦。非但没有一丝锒铛入狱的落魄,反倒透着几分魅惑与脱世的安逸。
但见炙弦呆呆立于牢门前,双眸泛着水汽,上下唇瓣微微开合打着颤,强压将将要从喉头破门而出的抽泣哽咽,颤抖道:
“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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