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不到,南国早已没了那刺骨的寒冷。尤其是在森山林中,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已经朝气蓬勃的绽放。放眼望去,这长久存留于记忆的天空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湛蓝如宝石,但和着那片并不常见的青绿与亮黄油菜花,简直美得不可一世。
约莫我尚且处于温室中的孩提时代,父亲一直不太喜欢我,母亲倒是对我仁义至尽,但却还是拗不过父亲的主张,将我寄样在表兄家中。但那时候三观尚未修炼完整的小屁孩儿我,根本不会去计较如此麻烦的事情。
但尽管如此,我仍然清楚的感觉到一股因为迫于得到更多人关注而形成的悲伤与孤独。
就是在一次惯例家宴时,我遇见了一个兴许并不是对我最温柔但却进入我小小心房的,男孩。他有着一双这世上最清明的桃花眼,仿佛这世间一切污秽泼在他身上都会随即消散,非常奇特的感觉,我捂着猛然跳动的心脏。
初春,小屁孩们都穿着臃肿的冬衣,但仍旧束缚不了我们卯足了劲往山坡上攀爬的积极心。而我笨手笨脚又不善多言,因此只想奋力爬上那对于我来说高不可攀的土坡。当然,结果毫不意外的我摔倒,但又毫不意外的我并没有感到委屈难过,当时的我甚至觉得这太理所当然。
直到,我的身后响起一个不符合同龄人成熟的嗓音说:“没事吧?”紧接着他一手搀扶着我的手臂一手搂着我的腰——当然如果我有腰的话——但我罪恶的心在那一刻立马显现出来。
时至今日我也不怎么明白当时尚在孩提时代的我竟有如此心计,我竟然略带哭腔的说:“衣服脏了,会被父亲打骂的。”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总之我是忘得差不多了。但效果奇佳,那男孩又赶紧用手帮我拍了拍身后,一直弯着腰以至于我没看清他的脸——不过这仍然无法阻止我对他的痴恋,后来我几番打听才知道他就是我现在所在家里的二公子,只不过时常流连于山野处玩耍,极少在家中。
最后男孩也只是略无奈的叹气宽慰我,带着我爬上那仿佛高不可攀的土坡,一边竟然像个大哥一般对我说要多和他们接触,不要总是一个人。
当时我只是一个劲的点头,低埋的头让他误以为我仍在担心被打骂,事实上当时的我幸福到狂喜的地步。
看,瞧我多么恶心且阴狠毒辣,才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便有这么多的小心眼。但在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我掩盖得委实密不透风。我那与生俱来的苍白肌肤与不善言语小心翼翼的眼神和极容易脸红的外貌,足以令男女老少认定我是个纯洁又良善的白莲花。
而三观尚未完整的我向来是别人给什么就要什么,不给我所需求的,就用尽一切心机阴谋去夺得。不过当时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我如此顺从别人、从来不会对别人起反抗意向的我,仍然会遭到很多人的欺凌呢?
我不懂,这世间有太多我的不懂,因此我必须迷茫的前进。
但当时我确实记得自己连有父母这种事都不怎么在意,整个人浑浑噩噩又像是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架躯壳。我并没有发觉再这样下去自己是不行的,而一意孤行又满不在乎的前进着。
现如今零碎的记忆中我仍记得孩提时期也有过一起玩耍的同龄人,当时也是在这样的山野间玩耍,路遇老鼠,同龄人嬉笑着让我逮路边的老鼠,我又不傻当然不愿意,但我更傻的是竟然自己说:“要是我不这么做,你们就不和我玩了吗?”
那一男一女至今我仍记得他们的,但他们显然一愣,仿佛看一个白痴般笑着说:“是啊。”
是啊,当时我怎么就那么傻又那么蠢呢?
但我丝毫没觉得这有问题,到后来我瞬间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做了。当我理所当然被耗子咬住手心不放而到家一壁哭的昏天黑地,一壁被母亲抹着消毒水问是谁就迫不及待的说出了那一男一女的名字时,母亲一个眼神便使仆从下去,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是再也没见过那一男一女了。
我想,这便是我的目的所在。
可我仍没有反应过来这样做有任何的不对,我想,这应该和我所处的环境有关。
当时光无情的转了几个春秋轮回之后,我上了表兄家的学堂,说真的起初还是非常期待,能够同表兄一起上学,能够一直看着表兄的模样,那双清明的桃花眼。然而事实证明我大错特错,表兄那个性子怎么可能会乖乖上学堂呢?母亲大人又是那种偏爱孩子的人,父亲大人后宅的事一律甩手丢给母亲大人。表面上父亲大人似乎同母亲大人十分恩爱,任何事都依着母亲大人,但其实我知道的,他们早就貌合神离了。
这件事或许就连表兄表妹们他们都不知道,也永远不可能知晓,我是母亲大人与同族猫妖所诞下的私生子。
尽管如此,我仍然打算乖乖地上学堂,毕竟私生子就不要太惹人注意了,可我没想到的是,先生总是在讲课的时候让我起来回答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只要我起来慢一些或是回答错误就会拧着我的脸或是耳朵,当时我吃痛的乞求他甚至眼里包含了泪水。我不明白为何他总是挑我起来回答,不明白为何在我的乞求下力道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且他那狰狞的笑与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混为一体,显得那么刺耳又充斥着屈辱感。
但直到这时我也没有反应过来这没什么不对,我一直觉得我就是一个正常的人。直到我向母亲大人说,我好像喜欢上了自己的弟弟时,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不正常。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选择对母亲大人诉说这件事,事实上我与她并没有过多的单独交集,毕竟在这样的境况之下,我肯定不想主动去乞求关切的,而母亲大人碍于脸面自然是不会对我表露出过多关切。可我仍旧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我想,大许只是想要同母亲大人置气罢。
就是在那时候,我清楚的记得迎春花亮黄亮黄好似那年亮黄的油菜花,我说:“我好像喜欢苏源。”就是那个小我几十天,平时总是一脸精明桃花眼的罗二塘,我的弟弟。
“哈啊?”她仿佛是幻听,回过头来用了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望着我。似乎我是怪物一般,那眼神里混杂着惊疑、蔑视与嫌恶,她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恢复了原来的神情继续向前漫无目的走,她说得斩钉截铁:“苏源,那可是**。”
当时我立即慌了,可叹还那么小的我便知道了**的含义,张皇失措之下的掩盖在那张仍然蕴藏着蔑视的眼神中看来,不过是欲盖弥彰。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奇怪。并不是奇怪自己会喜欢上我弟弟,我知道自己并没有那种话本故事里那般死去活来的喜欢。而我当时竟然已经在思考和他就此终生的想法,是那种“**啊~听起来好像很带感”的玩性。
因此直到十年之后当我再次面对罗二塘时,方知自己早已在孩提时代的油菜花田里深陷无法自拔了。
当然对于儿时自己诸多不良记录,那时并没有引起自己的关注更别提家长们了。以至于到我辗转到表兄家时,每日每夜想的不是小孩子该有的吃喝玩乐,而是究竟该以怎么样死去,而不至于让父母发现。
之后幡然醒悟的我显然对当时自己的想法颇为恐惧,因为当时的我对于这样的想法如此理所当然,不过或许我对于死这个字的理解不甚透彻,才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我是尽量这般催眠自己,说服自己是个正常的孩子。
我就以这样的状态进入了新的家庭,新的家里姹紫嫣红的花与雄壮蔚然的树是给我的第二印象。我抬眼便瞧见的,是我所居住院所新栽的迎春花:亮黄色的小花与细碎的叶子,静悄悄的生长在闹哄哄的仆从边上。
那时候我阴郁的心像是久违的被阳光普照,我瞧见了一丝光亮。由此我开始从寡言少语蜕变,尽管这是一个比从青虫蜕变为蝴蝶还要长久的过程,但无疑我已经开始变化了。
直到现在,最令我记忆深刻的,却是我来到家中罗二塘前来迎接我,不知是午后还是清晨,那个对我肆意的、温柔的笑。
我原本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在新家里伪装下去,毕竟我是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况且我可是妖族,只要同母亲大人一起等着父亲和大哥罗三塘死去,我就能活成真正的自己了。我也不用时时刻刻都维持着人形,也不用忍耐卑贱的凡人对我身体以及精神所做的一切屈辱,反正凡人的寿命短得可怜,我咬咬牙便能挺过去。到那时,我就能同罗二塘一起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当然了,这些只不过是我的遐想。
早在我去往新家之时,猫族的父亲大人就来寻过我,说是要通过丞相父亲大人的力量,去夺舍大皇子的肉身,以达到助猫族统管这个领地的目的。
由此我开始更加寡言少语,甚至对罗二塘刻意疏远,因为我不愿我所做的一切被他发现,我不想从他那双清明的桃花眼里看到对我的失望。然而事情还是败露了,起初是三妹小糖,不过她只是半妖罢了,恰好利用她替我掩人耳目。当然了,我是不会伤害她的,罗二塘会伤心的。
原本夺舍的大皇子即将稳固政权,我也算是完成了猫族对我的委任,我也终于可以同罗二塘继续过凡人的日子。可我万万没想到,击败我的恰好是区区一介凡人——苏源,同宗族下的小公子,有着一双类似罗二塘清澈的眼,美好得让人忍不住生出怨怼来。我觉得我快要永远失去罗二塘了,从他口中说出了拒绝我的话,仿佛过去那么多岁月中的微小期望瞬间熄灭,我无法承受,于是我将罗二塘也夺舍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扮演罗二塘,我也有信心扮演他,我可是一刻不停都在观察着他啊,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能预料。他的神情,他的语调,乃至他的情感,我都了若指掌,不是么?我不会后悔,罗二塘这样便一直属于我,他再也不会四处留情,却忘了留给我一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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