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出水面的第一时间,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一睁眼,气息蓦地梗在胸中。眼前竟出现了一张脸孔,一张男人的脸孔,墨画般的眉,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嘴唇,色如淡水。光洁的额头以丹红绘着奇特的图案,仿佛是半轮初升的旭日。他盘膝坐在潭边,身旁的地上斜插着一管紫竹制成的鱼竿,奇怪的是,鱼竿不仅没有鱼钩,连鱼线也没有。身上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是满头银发,齐齐垂在身后,铺散在地上,有一缕穿过耳际散落在胸前。
我怔怔看了他半晌,蓦地回神,想起自己好歹是个女子,此情此境理应喊一嗓子,倘若不喊一喊,显得不够矜持,遂缓过一口气,“淫贼……”一声惊呼响彻九霄,我下意识地双手环抱护住胸前,背过了身子。
“淫贼?淫贼在何处?”他一脸无辜,轻轻启口,竟是把细柔如春风的好嗓音。
我内心有些羞赧,但更多的则是惋惜,分明生得一副好皮相,若是正儿八经地寻花问柳,想必自愿投怀送抱的姑娘不在少数,却偏偏当了下九流的淫贼,回头盯住了他,“既得了便宜就莫要装蒜,你不就是那个淫贼吗。”
他似是茫然,“你说我是淫贼?”
“当然,纵使我身姿不够婀娜,可你偷看我沐浴,难道还不是淫贼?”
他闻言微微一怔,旋即仰面而笑,“你当真确定我偷看你沐浴了?”
“你不但是个淫贼,还是个没担当的淫贼,敢做不敢……”这会心下一丝慌乱已逝,才赫然发现他双目紧闭,似乎目不能视,一时语塞,又默了半晌,“你……你看不见?”
“这似乎显而易见,即便你身姿婀娜,我也无福消受,可惜可惜。”他笑得温润,笑容似初升的阳光般和煦。我也算阅人无数,就我平生所见,那夜一面之缘的嬴澈已十分俊美,而眼前这个男子的容貌竟也不亚于嬴澈,有着与嬴澈截然不同的气韵,面上看着和蔼可亲,骨子里透出一股叫人不能攀附的高旷圣洁,想亲近却又望而却步。惊为天人也不过如此,只可惜是个瞎子。
我松了口气,“幸好你是个瞎子,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我就把你变成瞎子。”
他唇边的笑若有若无,“好凶悍的丫头,就算我当真看到了什么,你也用不着废我双眼吧。”
他的话让我又蓦地有了一丝防备,蹙眉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个丫头?”
他坦然道“我眼睛虽然看不见,心却不瞎,你若不是丫头,何必一口一个淫贼地叫我。”
他话说得有理,面上也无异常,我这才卸下心防,然而就我眼下一丝不挂的形状,终不便久留此地,转身欲游回岸边取衣裳。
忽听他在身后问“你是中皇城的弟子?”
我停下,没有回身,“是又如何?”
他慢声道“那你可知此处是禁地,中皇城的弟子不得随意闯入。”
我抬头望一眼浮在半空的承天塔,困惑道“门规只说不可擅闯承天塔,可没说不许来这个水潭。”
他弯起手臂撑着腮,一派悠闲,“这水潭名曰‘虞渊’,也属承天塔的范围。”
我稍愣了愣,倒也没太把此事放在心上,非是我不怕门规处罚,只是有恃无恐罢了。他既看不见我的样貌,又不知道我的姓名,即便想要告状也无从着手。
我忽地想起一事,回身打量着他,“你也是中皇城的人?”
他只是微笑,没有答话。
我脑中将中皇城的人事细细捋了一遍,门下弟子、四堂堂正我大多见过,似乎并无他这号人物,除了太常长老的首徒——常熙,只听说他在外修行,莫非他就是常熙?思虑良久没有定论,即便他不是常熙,也应是中皇城的弟子,否则不可能出现在后山,中皇城可不是任人随意进出的地方。
他既是中皇城的弟子,那么一切都好办了。
我一笑道“不管你是谁,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你今日从未在此见过我,我也不曾在此见过你。你如果敢去告状,我也会让你受到与我一样的处罚。”说话间我游回岸边,干净利索地收拾好衣物,吹着口哨循原路而回。
那日之后,我并没有接受那个盲眼小子的忠告,虞渊成了我经常去的地方,只是那次初遇之后再没遇见过他。我也曾旁敲侧击地向诸位师兄打听过他,都不知有其人。他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世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不知为何,我会不时地想起他,就如同我会时常想起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嬴澈,明明和这两个人都只有一次不太愉快的见面,一次差点让我成了死人,另一次差点成了我此生最难堪的回忆,没有之一。
苦思之后得出的结论让我一度心惊肉跳,或许我也已经到春心萌动的年纪,原来我也是专事以貌取人的尘世千千万万的俗女子中的一个,中皇城的清逸绝俗并没有让我变得与众不同,哪怕一点点。最令人苦恼的是,我思春的对象实在太高,将来若遇不到与之相媲美的男子,恐怕会直接影响到我下半生,成为我追求婚姻幸福道路上的绊脚石。另外,一次思两个这一点,也委实让我自己有些难以接受。
处在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大约都喜欢在脑中为自己编织一个又一个粉红色的梦,恨不能将未来的幸福人生先在梦里过一遍。全副心思都花在胡思乱想上,日子自然就过得不着痕迹,不过是一梦一醒,已到了“拱辰会试”当日。
这回一改往届擂台决胜负的惯例,转而以竞技的形式进行,不论资历,人人有份。二狗平素用心修行,为的就是一尝拜玉辰长老为师的夙愿,这届“拱辰会试”规则的改变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兴奋之情自不必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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