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速打量了下周围的情况,明显是吃了一惊,忙道:“段帅,属下有话要说——”他想伸手,意识到自己被捆着又改成了踢腿,方小帆被他一脚蹬出了包围圈,原本要拖他的人自然也就缩回了手,方小帆揉着脊背吸着气回到战友堆里去了。段择始终保持着绝对的恭敬直面段帅的方向,痛心不已地垂下眼眸:“是末将的疏忽,原本只是想把陶将军射伤让他不能再发号施令,没想到陶将军受到惊吓向后退了一步,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竟然就这样……此番疏忽之过,属下不敢不认。”
陶关几乎要沉不住气地起了身,不过他理智尚存,偷觑了眼神色未变的段帅,便下决心继续沉默地跪着。段敬楼公事公办地看着段择:“意思就是,其他的指控你不认了?”
段择仍旧恭敬地垂眸,字正腔圆地大声答道:“末将一直谨遵元帅教诲,男儿担应担之过,拒无名之屈,乃为顶天立地。情急之下考虑不周害陶将军身死,属下也羞惭不已,真恨不得时辰倒退,让属下再想更妥当的办法。”
这番致歉严肃认真,郑重响亮得如同朗诵,没有一丝一毫对逝者的不满,没有任何怪罪死人的词句,但意思是很明显了:他的兵方小帆说得是对的,而陶纲的随从兵说的那些有偏差,他不认。
陶关憋着一团火,这个只会给元帅抹黑的混账东西,他唯一的儿子的性命丧于他手,竟然还能如此厚脸地说什么“一时疏忽”!但是老副将也明白,尽管这些年不见元帅对此子有何慈爱,段择终究是段帅的种,他不可能去逼迫元帅交出自己的儿子来抵命,否则这么多年来鞍前马后的情分将毁于一旦。所以他重重咳喘了几声,忍辱负重地抹掉老泪,抱拳向元帅请求:“段帅,二公子……段将军如此掷地有声,看起来应是问心无愧,可这几个随从却别有说辞,既然如此,末将恳求元帅重视此事,也好还段将军清誉、使陶将军安息。”
不就是做样子、表态度嘛,这小的还嫩着!说毕竟是说,面上说得再和气,他倒要看看,这小子始终是射杀了粮草管,越级,害命,还想如何赖掉?!
听陶关这么说,周围有些尚未离去的兰岳城难民大着胆子吆喝起来:“段将军冤枉,还他清誉……”这声音由小及大,几乎要形成响亮的口号。
就在这时,陶纲的妻子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扯着肖晴就往段择那里拖,她一边掐拧着肖晴的手臂一边大叫:“什么清誉?这位年轻将军素日里也不是个约束自己的人!三番五次找这狐狸精,当陶家的人都是瞎的嘛?你个小贱人,你来说,老爷平时待你不薄,你是怎么和他人暗通款曲的?各位长官,各位街坊,你们想想,这二人之前勾搭成奸,此次我家老爷就被这位将军疏忽大意地射死了!这其中缘由,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堪深思……”说着便哭倒在地,扑到陶纲的尸体前哭骂:“你这个死鬼啊,我早就劝你,这年轻姑娘的好容颜是淬了毒的,你称兄道弟的好下属是个谎,你不听啊!现在你看看啊,你睁开眼看看呐,他们背着你不知道想了什么坏点子啊……”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段敬楼和陶关等人显然是毫不知情的,都被这突然爆出的肮脏秘密惊住了,没等回过神来,那妇人已经把什么话都说完了。当然,这种事普罗大众之前也不会知道,现在突然听到,情况立即发生了大逆转,所有人看着段择的眼
Ν㈡qq點Cǒм神都变了,包括刚刚还在为他呐喊的人们。
段敬楼已经是怒不可遏,他没有去看段择一眼,只是隐忍着保持肃穆的表情,面对百姓承诺他会公正调查此事,然后命人收走尸体、带走证人、收押段择这个嫌疑犯。
陶关急忙要跟上去解释什么,但到底是没赶上怒气冲天匆匆离去的段帅。他回头看着崩溃撒泼的儿媳妇,又瞧了眼儿子养的那个被扯乱了头发衣饰、丢尽脸面的外室,恨恨地叹了口气。死了的儿子素来不争气,怎么找的女人也是如此?糊涂啊!捏住了这样的把柄,却用在了这个场合,糊涂啊!她们是要当着大家伙的面让元帅颜面扫地吗?是怕别人还看不够他们陶家的笑话吗?
“还不快带夫人回去?!”丢人呐,唉!
“走了走了……”毛小舞转身拉樊蓠,“哎,你去哪儿?”
围观群众正四散开来,樊蓠穿过人群悄悄地跟上了涂孝云一行人。刚刚段帅下令让土岳城的守将方将军安置他们,现下他们正跟着土岳城的士兵们走呢,也不知是要去哪里。
“嗨,嗨——小云!”樊蓠低声喊了一嗓子,那俩走在一起的小子迟钝地回头看过来,见到是她立即眸子发亮:“夏姐姐!”
毛小舞已经追了过来,半边身子躲在樊蓠后头,“你又想干嘛呢?”
小风和小云两个小少年故意放缓步子落到了队伍后面,樊蓠赶紧追近了些:“你们怎么样,受伤了吗?”
“没有!”徐风一把抹掉鼻孔里流出的两道血管,“我们好歹也是在罗师傅武馆练过的。”
涂孝云白他一眼:“那是谁被人一拳撂倒在地、鼻血长流?”
“那是、我……那是一不小心!你怎么不说我杀了32个敌军呢?夏姐姐,我厉害吧,这是我第一次打仗……”
“我35个。”小云又一次凉凉地插话。
小风气得直瞪他:“你这人怎么老是打岔?”
樊蓠有些愕然地听着他们的炫耀,这两个孩子第一次经历战争,竟然已杀敌数十!她近距离地打量着他们浑身浴血的痕迹,心头复杂得厉害……他们,只有十周岁啊,明明还是两个孩子!但,也许正因为年级小吧,他们的脸上竟看不出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毙人性命的忐忑。不过这样也好,少年不知愁滋味,没有心理创伤什么的,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有士兵发现了他们,示意无关人等赶紧走开,毛小舞赶紧拖着樊蓠远离了队伍。樊蓠去问领头的人他们会被带到哪里,对方很冷淡地说等上头安排,显然是不打算把军务告诉她一个路过的小老百姓。
“先回竹乡院落脚吧,”毛小舞弯腰捶着腿,“累死了。”
樊蓠点点头,曾老板似乎跟段择交情不浅,不知道她懂不懂这次的事件……
“你等等我。”毛小舞追过来,“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哎,我说,你早就认识段将军是吧?他跟那位小娘子,嘿嘿,到底怎么回事啊?”
樊蓠受不了地睨他一眼:“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这么长舌妇的表情?”
“说嘛说嘛~”
“……不知道!”
“你好像有点生气啊。”
樊蓠冷哼一声,“自作孽,不可活。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自己非要把自己作死,能怪谁?早就说……算了,反正现在东窗事发,都是活该!”
毛小舞听出来她这是在说段将军的事,瞧了瞧她憋着气的样子,老实地把更多的疑问都咽了回去。
曾老板看见他们折回来并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意外,她第一时间扫了眼两人空空如也的手,撇撇嘴道:“别指望白吃白喝啊,特殊时期,物价上涨,小店可养不起两张闲嘴。”
樊蓠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下一秒就看到了毛小舞伸过来的魔爪,她飞快地反应过来,抓住他的手顺势软倒过去——
“咳咳!我好像染了风寒,头好痛啊……小舞,我、我们的伙食费,只能靠你去挣了……”
毛小舞瞪大的双眼变得更大了,他想松开手任这个装柔弱的坏女人摔地上去,可对方死抓着他的手甩都甩不掉。
曾右溪剔了剔指甲,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有人给我干活就行。”说罢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几名壮汉走到毛小舞面前,樊蓠“噌”地站直身体闪开,任由龇牙咧嘴的毛小舞被拖着跟上曾老板的脚步。
“柴房昨晚上有个砍柴工被惊着了,斧头劈伤了自己的脚。”曾右溪带着他们来到后院。
毛小舞看着堆上房顶的柴火直往后退,一直退出了柴房。
“曾老板,怎么转脸就不认人了呢?”之前明明只让他端茶倒水抹个桌子之类的,可现在,“竟然给人家派这么重的活。”
“那看来你只适合做前院的事了。”曾右溪挥手示意壮汉们带着人跟上,自己抬脚又走回大厅。
樊蓠跟在毛小舞身后,懒懒道:“知足吧,有个工作就不错了,还挑剔。”
这回曾老板唤来一个大爷一个大娘,“昨晚有个男孩吓跑了,现在都没回来,所以我这儿正好缺个男伶。你跟着他们先学习两天,到上工为止,食宿全包没有工钱,等你正式接客……”
“停!”毛小舞忍无可忍地制止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停、停……我可是正经戏子,红透半边天的名角儿,曾老板你、你……你说什么接、接……你欺负人!”
曾右溪翻他一眼,懒懒转身,“可巧,我这儿偏偏是不正经人的谋生之地,你这正经名伶——”涂着浅色蔻丹的手指一伸,指向后院,“只有砍柴适合你啦。”
毛小舞痛哭着扑回了柴房,樊蓠配合地上前要替他擦泪:“好了好了,不哭了哦,可人疼的。咱不受那屈辱,咱本分做人、老实干活,我跟你一起劈柴,放心吧,啊。”
“你走开!”毛小舞两眼都干巴巴的,对着房顶忽闪忽闪的,差点要把眼珠子眨出来都没挤出半滴泪水,于是捡起斧头开始劈柴。
“哎,我说,”他挥舞着斧头,突然又开口道,“到底要在这留多久啊?我这瘦胳膊瘦腿,可耗不起啊。”
“啊?”帮他把柴火搬过来的樊蓠停下动作,扭头看着他的背影,“说什么呢,当然是凑够盘缠就走啊。几天,就……三五天吧,反正不超过七天。”
毛小舞扭头看了她一会,“你说的啊,几天之后就走。”
“当然了,肯定是……越早越好嘛,我、我又没有想留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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