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晌午,姜老将军居住的小院当中传来了饭菜的香气,枝繁叶茂的大树顶上有一颗炽热的太阳,将自己的光和热从天上放射下来,投到石台上面。
从院子西边的灶房走出来另外一位老者,云藏锋定睛一看,赫然便是军营中那一位保养有方的崔大夫。云藏锋站起身来,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崔大夫,你,你怎么在这儿?”
崔大夫呵呵笑着说道:“怎么,就允许你云小子来拜见拜见老将军,就不许我老头子也来这里凑个热闹?”
云藏锋被崔大夫一句话噎得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只能摸了摸头,说道:“哪能啊,我只是有一点难以置信而已,怎么会这么想呢,崔大夫能来,我自然也是高兴的,欢迎欢迎。”
“哈哈,老崔,跟一个小辈一般见识干什么,你也别逗他了。”最后还是姜老将军出来打了一个圆场,说道,“老崔一直跟着我,是我同一年的同泽,不过后来专心医术,就被调到了医疗营去了,这些年我能吃能跑可就全部仰仗着他了。”
云藏锋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对于两位老人的关系清楚了一些,然后就再也没有多问了。在大多数情况下面,云藏锋都能够算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跟他自己没有多大关系的人或者事物,云藏锋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关注的。
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轨迹当中都有自己的故事,云藏锋喜欢听故事,但是不会去听完别人所有的故事。崔大夫和姜老将军的过去究竟如何只要二人知道就可以了,云藏锋不会因为好奇就去过问,他们愿意讲,云藏锋就听,不愿意说那也就罢了。
崔大夫拿出来的是最后一盘菜,用一个精致的小盘子装起来。瓷器在这个地方算是比较名贵的物件了,只是在这种战乱时期,那就变得一文不值,无数的商人都会选择用最低的价格将货物抛售出去,然后回到自己南方的家乡。
老百姓们只能用着粗制的陶器来盛一些吃食,至于金银餐具,那都是皇家和大门大户才能享用的珍惜物件。
“吴小兄弟呢?让他一起出来吃吧,忙活了一上午了,自己做的东西总应该尝一点啊。”姜老将军回望了一下灶房,发现没有人再出来了,然后如此问崔大夫。
崔大夫摇了摇头说道:“那孩子的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性子倔得像一头牛,又害羞得跟一只兔子差不多,怎么会出来见外人呢。”
也许是见到了云藏锋疑惑的眼神,姜老将军解释道:“吴小兄弟是我们家的厨子,我始终是老了,又没有那样一个手艺,弄一点简单的吃的还行,长期做饭就不行了。所以吴小兄弟偶尔会来我这儿给我做做饭,一个月给他三钱银子。是一个很老实的年轻人,就是有些怕生,如果不是因为要赚钱给家中的老父治病,恐怕跟我都不会说两句话。”
云藏锋点点头,心说,又是一个可怜的人。只不过天底下的可怜人太多了,也就不可怜了,比起那些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人来说,这位将军家的厨子也算是幸运的家伙了。
“好了好了,不管他了,他就是这个性子。一会等他自己吃完了就会回去了,咱们吃咱们自己的。”姜老将军作为主人家,眼见着菜上齐了,就急急忙忙招呼几人吃饭喝酒。
这一坛子酒是姜老将军方才回屋里去拿的一坛好酒,据他自己说,这是他当上将军那一年的陈酿,距今应该也有十五年了。这坛子酒也是他亲手酿造,唤作“满园春色”,跟当地辛辣猛烈的白酒不同,这坛“满园春色”温和轻柔,香气醇厚,实在是佳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云藏锋突然问道:“刘大哥,我们许久不见,来到军营之后也没有机会跟你说上几句话,你们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怎么会来到拒北城做了一名偏将?”
刘成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提起,但是终究还是落入了回忆的漩涡当中。原本打算不喝酒的他给自己斟上一杯酒,然后对云藏锋说道:“我也不瞒你,我爹确实做了丢人的事情,所以家里面才发生了剧变,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走出来了,伤心难过在所难免,但是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原来当年的江宁郡城督军、刘成的父亲因为贪污受贿入了大牢,首恶斩首,剩下家人,女性充当官妓,收入了当时京城里面一个有名的官员消遣之地,叫做“天上人间”。这里面基本上都是曾经的达官显贵家中女眷,只是因为家里面的老爷东窗事发,所以被发配到了这里。
官妓也就做一些吹拉弹唱的事情,高雅得很,琴棋书画诗酒花,也是自在得很,虽然说是卖艺不卖身,但是终究是一个陪笑露肉的活计,想得开的也就快活,想不开的也是终日郁郁寡欢。
其实贪污受贿也不算一个什么事情,这本是江南官场的一大特色。江南之地富庶,物产丰饶,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的腰包里面都是鼓鼓的,官员们根本就用不着去压榨百姓就有很多油水了。
刘成的父亲为官多年,更是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从来就不曾大张旗鼓的做这些事情,拿捏得既有分寸,又有尺度。
整个江宁郡城,从上到下,无论是老百姓还是内政官都对刘成的父亲赞不绝口。
只是官场这个地方比之江湖还要浑浊不少,因为官场斗争的缘故,刘成的父亲那点事情就被抓了出来,捅到了秘仪卫去,自此刘家就没落了。
男的充军,女性贬为官妓,所以刘成也就到了西北边陲来。最开始刘成也只是一个小兵,大大小小也和西疆的部队还有游曳在三十里沙海已经西北三关之间的马匪打了十数次,终于被姜老将军赏识,一步一步走到了一个偏将的位置。
刘成陈述这一切的时候说得十分轻松,可以看出他已经放下了,但是云藏锋仍然能够想到当年如日中天的刘家一夕之间没落下来的巨大落差给刘成带来了一些什么。而且,刘成被发配的时候正是和阿龙建立龙虎帮的上升时期。
当时云藏锋并没有觉得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情,官场上面的尔虞我诈还有笑里藏刀云藏锋没有见过,却也知道其中的可怕,只觉得刘家的下场也不算多么凄惨。后来云藏锋才听说刘成的母亲还有妹妹都因为在“天上人间”的屈辱,上吊自尽了。
那个时候云藏锋才知道这个男人或许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样云淡风轻。
用过了午饭,姜老将军牵出来几匹好马,对云藏锋说道:“上马,跟我去一个地方。”
这一次姜老将军的话中带着一种不可违背的命令语气,让云藏锋根本没有问问题的机会,身体就下意识跨上了马背。
一行三骑,打头的是姜老将军的枣红马,行动如风,迅捷如电,驱马过市者也老当益壮,更显将军豪情。刘成和云藏锋二人并行,一人骑黄棕嘶风马,声势浩大,虎步龙行,一人驾花斑乌蹄驹,上下跃动,英气勃发。
如果有军中老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十分感慨,军中的奠基者,军队的中流砥柱还有汉唐王朝的年轻一代齐聚,这是一幅多么奇妙的景象啊。
三人驱马狂奔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不知道行出了多少里路,云藏锋只感觉身旁的景物不断后飞,胯下花斑乌蹄驹嘴边都泛起了白泡子。但是姜老将军都没有停,云藏锋自然也是不敢停下来的。
后面的两三刻钟,三人都是在走一条山路,云藏锋感到十分惊讶,没有想到在这里还有这样一座大山。
“姜老将军,我们这是去哪儿啊,没有想到在拒北城外面还有这样一座大山,天地有鬼斧神工之力,真是太神奇了。”云藏锋不禁惊叹道。
姜老将军也是哈哈一笑说道:“拒北城的周边本来就是一块神奇的地方,这里拥有数十种不同环境的地域,这种山算什么。除了充满传说的星盘平野之外,还有各种沼泽地、山丘、峻岭、孤峰、河流、平川,在这里打仗,首先就要了解这一块土地。”
云藏锋只顾着看两边的景色,听到姜老将军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了。
又走出了一段路,路的两边是高大阴森的松树林,林子里面有各种小动物在偷看着这三个不速之,路的尽头有一间小屋,都是松木的材料,散发出一种松香。在松木屋的一边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云宅”。
看见这两个字,云藏锋莫名觉得这个地方跟自己有着一定的关系,否则这个云宅就显得太诡异了。
果然不出云藏锋的所料,姜老将军说道:“这座山叫做清曲山,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
云藏锋当时就呆住了,这个名字说陌生自然也陌生,说熟悉那也是再熟悉不过了。十多年前,云藏锋和父母一同住在杭州逍遥秘境当中,逍遥秘境里面有一个小村,他们在哪里开了一个酒馆,酒馆的名字就叫作“清曲”。
“这座山?”云藏锋有些期待,又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姜老将军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座山是你父亲打下来的,本来没有名字,但是你父亲忘不了曾经,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清曲。这还是我问了好多次才问出来的呢。”
“那...那个木屋?”
“那个木屋是你父亲手底下的将士们给他修的,说是让你父亲没事的时候能有一个清幽的住处,也算是一个休假的地方。你父亲当上前将军之后,不用在军营带兵,就经常来这儿处理军务。”姜老将军看着故人的遗居,触景生情,也不禁流下两滴老泪来。
云藏锋走进屋子,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就是一张床,一张长桌子,推开窗子从窗口看下去,正好能看到拒北城大营的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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