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云藏锋满足的往椅背上面一靠,发出一声吱呀声。胡璃端着一双沾满了油污的手盯着云藏锋看,眼睛里面尽是不知所措,她记得上一次用手抓东西吃,然后没有弄干净,擦到了衣服上,云藏锋帮她洗的时候还心疼了老半天。
显然云藏锋也想起了这件事情,向姬修和姬不予告了一声罪,就带着胡璃去找地方洗手去了。
等到二人回来,姬修和姬不予也是老神在在的靠在椅背上面,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姬修十分没有皇帝样子的打了一个饱嗝,胡璃“噗嗤”一下,却被云藏锋一个怪罪的眼神给吓得生生憋住。
云藏锋抱拳说道:“二伯父,对不住,胡璃她不太懂事,还请您不要见怪。”
姬修笑道:“无妨无妨,寡人又不是什么昏庸的暴君。不过侄媳妇,你可以告诉我你在笑什么吗?”
胡璃有些害怕的躲到了云藏锋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说道:“伯伯打嗝的样子像极了公子,一样的那么大声,表情也是很享受的。”
一句话胡璃虽然说得磕磕巴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姬修说得很开心。姬修哈哈大笑了一阵子,直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咳嗽了两声。虽然是笑,云藏锋却不知道为什么从姬修的笑声之中听出了那么几分郁郁不得志的苍凉之感。
随后,云藏锋晃了晃脑袋把这种想法甩出了脑海里面,一个皇帝,九五之尊,整个汉唐王朝都是他的舞台,还能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呢。
“走走?”笑了一阵,姬修突然间收敛起了所有的情绪,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问道,是的,虽然不容许别人有反驳的意思,但是云藏锋还是能够清晰感觉到姬修是在问他们。
姬不予和云藏锋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回答道:“走走!”
得到了两个晚辈肯定的答复,姬修率先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张太岁作为随身侍奉皇帝的太监统领,理应随后跟上,事实上,张太岁也是这么做的,他一步不离的跟上了姬修的步伐。
姬修却说道:“张公公,今日乃是寡人家人相聚,你就不必跟着寡人了。那里还有半瓮酒,你将它喝完了就回去休息吧。有事找你,寡人再找人召你前来觐见。”
张太岁不敢忤逆这个皇帝的意思,把脚步就定在了那里,弯腰行礼道:“奴婢恭送皇上。”然后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姬修带着云藏锋和姬不予等三人慢慢走出了御膳房。
看着他们出了门,张太岁才回头去看那些酒。的确,搬来的时候是三瓮,如今喝完就只剩下半瓮酒了。
正思索间,旁边灶房的管事大厨看着姬修带着二皇子和一男一女走了出去,急忙猫着身子溜进了房间,前脚刚刚走进去,后脚还在门外,只觉得耳朵边上一凉,几根飞针擦着他的耳朵沿钉进了门框的木头里。
“下次进来先打声招呼,免得丢了性命。”张太岁身影没有动,依旧盯着那装酒的三个坛子,嘴上却是如此说道。
管事大厨被吓得坐到了地上,惊恐地盯着那几个尾部还在微微颤动的飞针,听到张太岁跟他说话,立马爬了起来,手里端着一盘松花小肚,惊恐的表情也换做了一脸谄媚说道:“张公公,这是孝敬您的,上好的牛肚啊。”
张太岁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却是二皇子的位置。管事大厨暗道了一声厉害,连皇上走了也不会去坐皇上的那个位置,实在是厉害。也不知道他心里说的厉害是说张太岁厉害还是姬修的威势厉害。
张太岁一双眸子盯着管事大厨,阴冷得像一条毒蛇,管事大厨也看出来了,那一双瞳孔的确是慢慢从人眼睛变成了蛇的眼睛,一双竖瞳让人脊背发凉。他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有何所求?”
管事大厨急忙把手中那盘松花小肚给放到了桌上,笑嘻嘻的说道:“哪儿能啊,这不是孝敬您的吗?皇上用了,您不是还没吃吗?”
张太岁没有理会管事大厨这些废话,也不嫌弃是二皇子吃过的筷子,拿起来就夹了两根切成细丝的小肚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了一下才说:“好肚,御膳房不愧是御膳房,天底下能做出这般美味的东西来,恐怕只在那传说中的食神吃八方之下了。”
不知道云藏锋听到了这句话会不会说张太岁幽居深宫,应该多出去见见世面,在那锦绣城却云楼还有一个不知道岁数几何,容貌却是一个小姑娘的秋儿,那才叫厨艺冠绝天下呢。
“张公公谬赞了,谬赞了。这小肚最考究的便是刀工,不仅要厚薄一致,而且不能切得太细,太细了就没有嚼劲,吃不出小肚的口感来,太厚了又难以入味,嚼着也费牙。原料也十分讲究,要用上好的牛小肚,它”管事大厨一说到自己擅长的地方就停不下来,似乎也忘了眼前坐着的是震撼朝野的张太岁了。
张太岁又夹了两条放入口中,正细细品呢,却被这管事大厨的聒噪打扰了雅兴,嘴里的小肚还没有觉出味来,就急忙咽下去了。
他有些怒,语气变愈发冰冷起来,说道:“谁让你给我说怎么做的了?”
这一气,张太岁自己还觉察不出有什么,一边站着的管事大厨就害怕了,张太岁的手段在九五城里面可比那些九五城里传闻的鬼怪故事要吓人得多了。管事大厨低着头,弯着腰,说道:“是是。”
张太岁长舒了一口气,道:“也罢,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也难为你刚才摔了一个屁墩儿还保住了这盘小肚,你有什么要讲的话,要求的事,只管说来听听,我听完便忘了。”
这一席话便是管事大厨低三下四要达到的目的了,要知道皇城里边关系复杂,说不定哪天就因为不熟悉而开罪了一个开罪不起的人,所以这情报消息便是第一手的。今天皇帝带来一个生面孔同桌吃饭,这还不得问问?所以这盘松花小肚可准备得比之前的菜要尽心多了。
管事大厨问道:“其实,就是御膳房的兄弟们托我来向公公请教一下,今日和陛下同桌的那位年轻人和那位姑娘是个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张太岁一边吃一边说道,“什么身份你们也得罪不起,能和陛下同桌的人能有几个?要想活得久,少说话,多做事,别打听这些你们听不得的事情。”
“是是,您说得对。”管事大厨急忙点头说道,其实得到这些回答便已经足够了。张太岁这么回答,就说明这个人的身份必然低不了,否则以他张太岁的权势,还有多少东西是不能说的?不能说的就只有跟皇帝密切相关的了。
放下筷子,张太岁问道:“还有事吗?”
管事大厨本来还在琢磨这中间的道道,被张太岁这么一问,问得有些懵了,回答道:“没、没事了。”
“没事了就下去吧。”张太岁冷冷说道,但是瞳孔却变回了正常人的样子。
管事大厨应了一声就退下去了,张太岁看着他出去才转过头又去看那三瓮酒,嘴中喃喃自语道:“莫非陛下酒量见长,三个人喝了这么多,也不见醉,这是何故?”
皇帝让他喝完这些酒再回去休息,那自然便是要喝完这些酒再回去休息的。张太岁嘴巴微微张开,那瓮里边剩下的半瓮酒就逆时针旋转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那漩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从漩涡的漩涡眼中飞起一股美酒形成的小手指粗细的酒柱。张太岁用力一吸,那酒柱便在空中划了一条美丽的弧线尽数被吸入了张太岁的口中,瓮中酒飞速减少着,直至见底张太岁才打了一个酒嗝。
如果是姬修在这里说不得就要拍手叫上一声:“好,不愧是人称张太岁的张凡臣张公公,就连喝酒也是这么的雅致,不知道折磨人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优雅不**份呢?”
可惜,姬修带着两位年轻人正沿着宫里的石板路散着步呢。
张凡臣打了一个酒嗝之后,只觉得这高丽贡酒入口寡淡如水,香气四溢却柔顺至极,不辣喉咙,味道嘛,就的确是寡淡如水四个字了。
他飞快夹了几次松花小肚吃进嘴里,趁着酒味还没有消散,囫囵的咽下了肚子,顿时觉得饭菜香味夹杂着高丽贡酒的酒香直冲上脑门,从鼻孔中逸散出来,美味至极。
他笑了笑,看着姬修几人走出去的那个方向,再一次喃喃说道:“这般寡淡的酒,难怪是喝不醉了。”
正在宫里的石板路上散步的姬修身边跟着姬不予和云藏锋,胡璃一个人蹦蹦跳跳的走在前头,每一步都去踩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石块,决不让自己的脚踩到两块石板之间的缝隙,所以老是蹦蹦跳跳的。胡璃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欢脱的少女。
姬修虽然是个中年人,但是终究年纪到了那里,不能像年轻人一样轻浮和不稳重。他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的踩得很稳,就像是他治理天下的路一样,很稳很稳。
他问道:“你们两个是不是陪着我这个老人散步很闷啊?”
姬不予急忙回答道:“哪儿能啊,只是很少有这样跟着父皇您散步的机会,自己也很少有这份闲心出来四处走走逛逛。”
云藏锋神色黯然说道:“父亲进京的时候生死难料,不愿意把我带在身边。那一别便是生死两相隔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不是按照他的想法来的。我已经十一年没有见过父亲了吧。”
云如龙怎么也是姬修的结义兄弟,听到云藏锋提起来,心里也不是滋味,却只能安慰道:“逝者已矣,七弟为国殉职,乃是天下所有人的佩服的大英雄。贤侄也不必过于伤悲。”
云藏锋摇摇头说道:“我本以为我早已习惯了,没想到还是会有锥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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