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雨朦胧,却因被树林顶上的肥大枝叶遮挡而不曾落下,弥漫在树林中的只是一阵阵如同雾水一般的水气,让这一片树林看上去显得格外的模糊和潮湿。
我朝四周望了望,除了那树上躺着的汉子之外,却并没有看见其他人的身影。这人倒也有些本事,他背下的树枝不过腕口粗细,他整个人躺在树枝上却像是根本没什么重量一样,身下的树枝丝毫没有弯曲半点。
这是个什么人?
怎的会躺在那种地方?
林中暗淡,这人手里的短棒一直不紧不慢的敲着自己的大腿。因为他是仰面躺在树枝上,又在大树之上,看不清他什么模样,只知道这人看上去个头不是很高,头上却带了个很大的斗笠,这幅打扮有些像是一个山野村夫。
走镖路上最忌遇生人,这一点常识我还是没有忘掉的,我顿了顿脚,人往前继续迈步,想要从一边绕过去。哪知,刚迈出一步,却听树上那人忽然开口道:“你是从西边来的么?”
他的话语里虽满是不经意,我心里却顿生堤防,摸不清他的底细我也不敢贸然搭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不打算理会。
那人见我没有搭话,忽然身体一斜,凌空翻了几个身,一下子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地站在了我的前方数丈处,手里的短棒仍在不紧不慢的敲着自己的大腿,道:“喂,我在问你话,你哑巴了吗?”
他如此直面的拦截我的去路,我心头不禁一凛,皱眉道:“你是什么人?”
是昆仑派巡山的弟子么?嘴上这么说,我心里却忍不住的猜测着。昆仑派虽然远在昆仑山脉腹地,但其门派势力太大,门中弟子遍布整个昆仑山脉,这人虽然没有身穿昆仑派中的服饰,可能是昆仑派在此地故意设下的留守弟子,以侦测昆仑山脉周边动向,也可能是七大门派其他门派的暗哨弟子。死亡沼泽里生出鱼头怪,谁也不知道那等怪物会不会冲出死亡沼泽,加上前不久班怀岭率领青城派众多弟子在涵洞坡与长生堂白虎坛的人发生激战,这人也恐怕是七大门派留在此地通风报捷的人。只是,我又隐隐觉得不像。
那人直直的站着,手里的短棒忽然停住了,抬起头道:“少啰嗦,你先说是不是从西边过来的?”
昏暗中,他的斗笠几乎遮住了他整个脑袋,但我还是看清了他一张尖嘴猴腮的面孔,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模样有些可笑。这人大概是个疯子吧,我不觉有些好笑,道:“是又如何?”
话音刚落,他两眼一亮,手里的短棍一把指向我,喝道:“那你一定是从桥上走过来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道:“阁下想要做什么?”
他的嘴角扬了扬,手里的短棒垂下,又往大腿上拍了两下,轻笑道:“不做什么,只不过过桥就要付过桥费,不能白让你走。”
遇到劫匪了。
我脑中一下想到了这一点,却忍不住一阵错愕。还没等我有任何举动,又见这人胳膊一抬,手里的短棒已被他甩了出去,“咄”的一声击在了他身边的一棵树干上,这就像是一种暗号一般,短棒落在地上,紧跟着,从道路两边的树丛中一下子跳出七八名汉子来。
这些汉子从树丛中跳出来颇为利索,手里都端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个头高矮不等,而且身上的服饰穿的也不是很一致,只是下半张脸上均围着破布面巾,像是从衣服上随意扯下的布片围上去的。一群人跳出来几乎将整条道路堵住,井然有序的站在当中那头戴斗笠的汉子身后,看阵势大有凶狠之意。
此时,那头戴斗笠的汉子也抱起了膀子站直了,朝身后左右看了看,目光又放在我身上笑道:“喂,那人,遇到我们算你不走运,但你不用怕,我们也不想伤人性命,只为拿点钱财,你身上有多少金银便都拿出来吧。”
昆仑山脉之下现在也有了劫匪了么?看着他们一群冷眼相视的人,我心头不免有些措手不及。昆仑山一向被称为神朝圣地,只因七大门派中的昆仑派便坐落于此,因其在江湖上威风凛凛的名头,昆仑山也近乎被传的神乎其神,我也只道能到来此地之人皆是慕名前来、诚心叩拜昆仑派,但却从未听说过这里会有劫匪出没作恶。
这伙人多半是想趁乱打劫的吧。昆仑山是七大门派在西域唯一的一处聚集地,如今正魔两道局面紧张,七大门派从死亡沼泽里冲出来时人数不过两千,已是元气大伤,加上长生堂战后实力有所保留,在西域的势头几经吹鼓已力压七大门派,我虽知之不详,但也能想到双方现今的局势正是处在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头,说不好方经文一时心血来潮,率众来犯昆仑派都是有可能的。在这种情形下,难免会有歹人出来作祟了,如果换做以往,这也根本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脑子里一下子想了这么多,我心里不禁升起一丝苦涩。看样子,这些人应该是从中原来的,可能是江湖上众多小门派之中的弟子,也可能是和唐牛他们一样前来西域寻找珍稀草药的,我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但不管是什么人,他们既然敢出现在昆仑山下,那便不是魔教中人,恐怕是借昆仑派的威名来立身的了。只是现在正魔两道局势危机,他们对武林之事不理不问,却干起了这等勾当。
这群人不见我回话,一名身材臃肿的汉子小声道:“大哥,这家伙像是吓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头戴斗笠的汉子看了看我,狠狠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你们两个,去把他身上的东西搜出来,看有没有值钱的。”
我有点儿默然。比起他的狠话,他们的立场则更让我发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样说他们一点也不为过。那汉子的话音落下,他身旁两名面带布巾的汉子应声朝我小跑了过来,两人到了我身前,左边一名身材较高的汉子猛地伸出手,便要抓住我的衣领,右边一人与这人并排而来,却没有立刻来抓我的兽皮衣,只是将手里的大刀直直对着我。
见他们二人如此气势汹汹,我心头怒意升起,左臂一抬,五指张开正一把抓住左边这人的左手腕。甫一搭手,我便知这人武功的深浅,根本就是平庸无奇,便是他手上的力量与我也是颇有不如。这人见自己的命门被扣,双眼一瞪,已然露出恶相,右手里的大刀带着风声直砍我的左臂。
他这一刀正好砍向我的臂肘,看刀势倒也凌厉,我带住他的手腕往一侧一甩,他的力道本就不如我,被我这么一带,他一下失去了重心,挥砍而至的大刀登时失了力道,我又手上一松,他整个人一下往一侧踉跄跌去。
以他这等身手,抓住他手腕之时我便已能杀了他吧。来不及多想,我刚挡开这人,却只听右边“呼”的一道寒风吹来,即便我现在没有回头去看,也知道是右边那汉子的大刀砍来了。
修炼内力和没有修炼内力的差别,只是听着他刀上传来的风声也大不一样,右边这汉子的刀风虽然已至,但根本毫无劲道可言,只是普普通通的一记挥砍,砍向我的面门。眼角一瞥向右边,我的右臂已经抬起,顺着他大刀的来势,右手猛地朝这人大刀下端探了过去。
这人绝料想不到我会徒手去迎他的大刀,想要抽刀寻隙再砍,却哪里还来得及?本来他出刀在先,我探手在后,他占尽了优势,但这人大概经历的战阵太少,这般挥刀砍来,却是被我抢占了先机,大刀还没抽回,他的右腕已然也被我抓在了手里。
我的右手比普通人大了一倍,这般抓住他几乎将他的整个小臂前端攥住,这人看到我的右手之时似乎吃了一惊,大概直到这时才看出我整个右臂的不寻常。他脚下一顿,左手趁机搭在我的右腕上一推,想要试图将我的右手推开,但现在他已被我扣住,我哪里能容他再近我身?他左手未到,我已猛地一拉他的右臂,力道未尽,我抓着他的右腕又猛地捶在了他的胸口。
我本想着能将他手上的大刀夺下,击退此人便是,却不曾想这一刻他忽然面色大变,我右手抓着他的手腕捶在他的胸口,只听得“咔咔咔”数道骨骼断裂的声音从他胸腔里传来,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肋骨,他整个人也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下离地而起朝后倒飞而去,摔在地上“砰砰”连声,身体在地上拖了长长的一段距离,待得停下身来时已是俯身栽倒在地没了动静,手里的大刀也跌落在地上。
这一幕突如其来,对面其余几人都低低的惊呼了一声,先前抓我衣襟的那汉子此时才回过神来,露在外的双眼里多了些惧意,他这时也不敢挥刀朝我看来,人往后退着时,边惊慌地道:“大哥,这家伙是个硬手!”
我还站在原地,右臂也慢慢的垂了下来,五指轻轻地伸开闭合着。刚才我确实也没想到,右臂的力道之大,直到现在我还没有适应过来,实在是这一段时间以来我碰到的均是武功高强之人,右臂惯常的发力已被我当成了一种普通。不过我方才一拳并未用尽全力,那人肋骨虽然断裂不少,并不至于丢命,现在伏在地上只怕是昏厥过去了。
对面那名头戴斗笠的汉子见状,忽然从后腰抽出两把极细的漆黑短剑,沉喝道:“两个废物,一起上宰了此人,麻利点,此地不可久留。”
他的话语中也有些惴惴,说是一起上,他自己却没有先动手,却是他身后的六名汉子朝我踱步走来,而原本被我击退的那名汉子在惊诧之余,闻得声音在之后,从侧翼再次朝我缓缓逼来。在刚才,他们也都看到了我一拳之力,此时已是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真是一群要钱不要命的家伙啊,何况我身上根本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一把追影剑或许还能卖些钱财,但那也已是一把断作了一半的利器。
我正看着这几个人,忽然,极远处的高处树林中一片抖动,从树叶的缝隙中望去,有七八个人影正在远处的树顶上穿梭跳跃,犹如猿猴。昆仑山脉巍峨高耸,我们现在的立身之处不过是在最西边山脉的脚下,越往前行山势越高,从我站着地方朝上看去,已能看到远处高处一片树林的顶端。
那突然而来的几个人影让我不禁吃了一惊,面前这几名汉子却置若罔闻一般,还没察觉到有人到来。他们这些人身上没有修炼内力,无论是视力还是听力都远不及我,只是,那后面来的又会是些什么人?
我抬着头,有些疑惑的朝远处的树林顶端望着,想要看清来人,但距离太远,什么也看不清,只道那些人速度异常的快,前一眼还在远处,眨眼之间便已窜跳距离我们有数百步之内了。
面前这几个汉子还不知身后情形,大概我这么抬头望去在他们看来又像是吓破了胆,那名戴斗笠的汉子这时已失去了耐心,喝道:“还不快点,磨磨蹭蹭做什么!”
朝我围过来的六名汉子原本还有些小心翼翼,听得那汉子的声音,有一名左眉梢有一颗黑痣的汉子忽然沉喝一声,脚下猛地一发力,扬起手里的大刀便朝我当头砍来。他这一刀已毫无保留,似发了狠劲,大刀劈落时已然夹杂了不小的力道,刀还未近我门面,冷冽的刀风却吹起了我额间的发梢。
我现在所有的注意力虽然都放在了他们一群人的身后,但他这一刀我还是自认能轻松躲开,他的大刀挥落,我脚下一错,人朝后闪了几步,刚想踢脚荡开他的大刀,却在这时,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从这些人身后的树林中疾传而至。
这声音迅捷至极,但落入我耳中,却又很是熟悉。
声还未落,一道如同金色流行的光失陡然破开这几个汉子身后的乱枝重叶,夹杂着一股无可匹敌的气劲。
金光来势太快,直到这时,我面前的几个劫路之人才堪堪反应过来,我身前这名刚刚挥出一刀的汉子想要回头去看,哪里还来得及?头还没转过去,却听“噗”的一声,那道金光正刺穿他的前胸,透体而过。
我下意识的又往后退了一步,那金光穿透这汉子的胸口,却“铮”的一声打在了我脚前地面上。
低头望去,只见钉在地面上的是一枚金光闪闪的金花镖。
来人,果然是江顺。
一见这枚金花镖,我心里又惊又喜,但紧随而来的却是一阵阵的不安。江顺与我关系颇为交好,能再次见到他我自是满心欢喜,只是我心里清楚,那一片树林之中来的却不止江顺一人。
我正默默地想着,身前这几名汉子却如遭雷击,原本还踱步朝我逼来的几个汉子一下子都罢了手,那名头戴斗笠的人一见这地上的金花镖,忽然叫道:“快,快走!”
他们这些人此时在也顾不上我了,大概那名头戴斗笠的汉子识得金花镖,一挥手,领着几人急匆匆的朝树林一侧冲了进去。这一片树林颇是浓密,几个人刚一冲进树林里便不见了踪迹,我身前这名身中金花镖的汉子此时也站不稳了,胸口的血水如止不住的溪流,直往体外喷着,他眼睛看着几人逃离的方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嘴里吐出来的却是一片血水,身体一软,一下栽倒在地,只是眨眼间便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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