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父君说,周尹萱,你是很聪明,留了一手,如果不是我的女儿跑来告诉我,你今晚会离开,可能我还真的中了你的计让你金蝉脱壳,可是,现在···呵呵,你说,你是不是自作孽呢?”
“我听见父君说,就算你付出很多,但你爱的人此时怕是恨透了你,一个背叛他的女人,一个让他半身残疾,面容皆毁,一步之遥却付之一炬的女人,你说,他是不是特别后悔认识了你。”
“我听见父君对着姨母笑的很大声,极尽嘲讽辱骂。好可怕,那双眼睛阴寒的让人发抖,我从没有见过那样的父君····不,我见过一次,在我告诉父君,姨母要离开的时候,他也曾那样看着我,可是,那天目光没有那样的寒冷入骨。”
“我躲在角落紧紧的抱着柱子,看着父君,看着姨母。看着长凳旁被踩烂的月饼,我知道,那是姨母今早亲自做的,我吃过一个,好甜,是夹着桂花香的甜····”周敏似在怀念那个味道,闭着眼,笑着却也哭着。
“我听见父君问她,有没有后悔,如果当初她娶了他····就不会一无所有。”
“我听见父君问她,如果再来一次,她的选择会不会变。”
周敏转过头,看着燕绥,神情认真,“她说,她此生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她说,她此生最幸福的是遇见了燕桓,她说,她此生最满足的是拥有了和燕桓的儿子····那是她生命的延续,是爱的延续。没有选择,没有后悔,因为她,不悔。她说,她相信自己爱的人,相信他有足够的力量在困境中再次崛起,她说,她很清楚,即便焊死大象,可却能让他们真正从周氏的眼中彻底隐秘下来,将那群吃里扒外的人连根拔起。既时他恨她,但他却能因为恨变得更加强大。看似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但也可能变成涅槃重生,因为活下来的,才是真正忠于北燕的勇士和死士!那才是他们最精纯的力量。不在多,而是忠勇!而周氏欠北燕的一切,终究是要还的····是债,总是要还。”
燕绥看着周敏,两个人双目而视,一种诡异的安静,在他们之间流窜。
周敏伸出手,沿着燕绥的脸庞缓缓抚摸,似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姨母的话,让父君很生气”周敏的眸子里,轻轻的颤动,似乎想到了很可怕的事,“父君让人压着姨母,亲手,一刀挥下,刀卡在了姨母的肩膀上,父君满眼都是疯狂的,不停的砍,一刀···一刀···一刀,就像在折磨她一般,直到两条手臂‘啪嗒’掉在地上。”
周敏的手僵直的停在燕绥脸上,眼中皆是惊恐,“父君,父君不停的再喊,说你后悔,说啊!可,可姨母,那个美丽的女人,浑身是血,脸上,身上,全是血····抬起头冷冷的看着父君,牵起一抹嘲讽的笑,一眼即过,然后看着窗外的快要圆满的冷月,轻轻的唱起歌谣,缥缈空灵歌谣在偌大的宫殿里,回荡着···幽森又悲伤。”
燕绥将脸上的手拿下,视线平静的注视她,看着似在压抑着什么,如果有熟悉的人就能发现,燕绥那努力想要平静,漠视的他,背僵硬的挺直着,另一只自然垂下的手,死死的握拳,鲜血从指缝中一滴一滴的落在望月台。
“那是她最后说的话,然后眼睛,鼻子,耳朵,最后是舌头···一步一步,一刀一刀,在我面前,被削成了人彘。剥皮塞进酒坛····”低着头的周敏,闭着眼,可泪水依旧止不住的滴落,一滴一滴,泪流满面,如那一晚死死捂住嘴,躲在一旁颤抖的自己。
“白月光,披银霜,十五月,十六赏,摆果盘,烧线香,阖家一起拜月亮,家家户户乐陶陶····”周敏低声唱着这首歌谣,婉转清冷的清唱带着凄凉和哀伤,在整个山间轻轻回荡,燕绥低着头,握着周敏的手越来越用力。
“够了。”低沉的声音轻轻吐出两个字,很轻,轻到不仔细听的话,声音都会随风而散。
周敏却充耳未闻,从燕绥怀里抬起头,目光呆滞的看着天边的圆月,一遍一遍的唱起那首民谣,唱到泣不成声。
小时候,她不懂,为什么姨母明明那么痛,却一声不叫,只是不停的,反复唱那首歌谣。
直到长大后,她明白了,那是姨母的执念,永远都无法在实现的执念。
出逃那日如果不是她的自私,姨母会逃出去,然后和家人一起过第一个团圆节,第一个中秋节。
十五月儿,十六圆,阖家团圆,共赏中秋庆欢喜。
“我说,够了。”燕绥双手大力捏住周敏的肩膀,迫使周敏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而他,冷冷的凝视着她,墨黑的眸子里,波澜不惊但肩膀上的手,却恨不得掐入她的肉里。
痛,很痛!肩膀上的刺痛,面前燕绥眼中的冰冷,那一刻,周敏感觉到了遮天蔽日般的压抑,那是从燕绥身上隐隐传来的一种悲伤。
“周敏,告诉我,我是谁?”燕绥的声音带着一丝冷,还有不易察觉的脆弱,如竖起满身刺的野兽,戒备着也低声哀嚎着,想要维持最后的骄傲。
这样的燕绥,周敏好心疼也好难过,看着燕绥,嘴,张张合合,颤抖着,吐不出一个字。
她害怕,自己的答案,会让他们万劫不复····
可,周敏很清楚,从她决定带着燕绥来到望月台,从她说出这个故事的时候,一切都回不去了···
所有的勇气,在看着面前这样的燕绥时,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说,告诉我,我、是、谁。”燕绥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周敏,一字一句的沉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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