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听得心头乱跳,急道:“三阿哥胆子小,内心又没什么成算,见了皇上本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这下可不吓破了胆!”
婉嫔捂着心口,慌兮兮道:“可不就是吓破了胆!太医已经去看过了,说惊惧交加,直冲心脉,怕是……”
如懿听着不祥,呵斥道:“不许胡说!永璋才多大,福气还在后头呢。”她顿一顿,理了理蓬乱的鬓发,轻声道:“你们得空便替本宫去瞧瞧纯贵妃,她只怕是担心坏了!也劝劝她,皇上过了气头就好了,不要往心里去。”婉嫔最心软不过,携着海兰一同答应了。
如懿还是不放心,“永琪……”
海兰淡然自若,“皇后娘娘放心。臣妾已经叮嘱永琪,他不会犯下与他哥哥一样的错误。”如懿听着海兰的话语,莫名觉得安心。眼前这个女子,经历过恩宠荣辱的打磨,经历过时光的手残酷地雕琢,仿佛一枚采摘后被遗落的青梅,即便肉身腐毁,却有余留的清新与梗硬。长久处之,让人安心。
但那安心,只是外在赋予的力量。一时间,三人俱是沉默了。内心的起伏里,不知是在感伤绿筠的命运,还是为永璋的前途担忧。殿中静静的,唯听得四面水声,顺着琉璃瓦当急速飞溅而下。
春日里难得的倾盆大雨带着缠绵黏着的水汽弥漫四溢,将殿阁里焚烧的檀香冲得气味寡淡。正沉默间,却见外头湿淋淋冲进一个人来,却是跟着李玉的徒弟小夏。他像个水人儿似的滚进来,唬得婉嫔避之不及。如懿慌了一拍,定睛看去,肃然道:“这个时候,你怎么慌慌张张过来?”
小夏想是急坏了,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哭丧着脸道:“师傅走不开,叫奴才赶紧来知会娘娘一声,纯贵妃小主惹得皇上大怒,挨了一记窝心脚,都呕血了。皇上叫她回宫养着,她也不听,正在养心殿外大雨里头跪着呢。”
如懿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紧,她是知道绿筠的身子的,咳疾伤了肺腑,已是重症,哪里经得起这般受罪。她听见自己的声调变了旋律,“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皇上怎会这般动怒?”
小夏“嗐”了一声道:“还不是纯贵妃放心不下三阿哥,挣扎着过来向皇上求情,结果言语不慎惹得皇上恨起,就……就一时没忍住。”
婉嫔胆子小,当下吓得眼泪就下来了。小夏道:“娘娘知道,太后如今是不管事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人命。师傅没个主意,还请皇后娘娘去瞧瞧。”
如懿听得心头火烧火燎,一壁撑着起身,一壁唤了容珮来更衣梳洗,又道:“婉嫔,这事怕有得忙乱。你先去钟粹宫里候着,叫人烧好热水,备下姜汤,请了太医预备着。”
婉嫔忙忙拭了眼泪去了。海兰悄悄扯住如懿衣袖,忧心道:“这件事牵涉着寒氏在内,姐姐真要去蹚这浑水?”
如懿行色匆匆,将宽大的衣袍系于单薄的肉身之上,拢起绿雾云鬟,“绿筠与我们相伴多年,纵有误会,但恩义不浅。本宫不想看她就此殒命。”
海兰见容珮为如懿整理妆容,取过一把十二折竹骨伞,语意清朗坚定,“那么,臣妾为姐姐打伞,风雨同行。”
待如懿与海兰赶到养心殿外时,分辨良久,才看到那伏在汉白玉阶前叩首不已的渺小身影,竟是病弱不堪的绿筠。纵有小太监打伞在侧,她浑身也尽被雨水浇得湿透,衣衫薄薄地贴附在身上,寒气顿生。
如懿急忙解下霞影紫绣栀子散花茜纱披风,兜头兜脸将绿筠裹住,沉声道:“有什么话回宫再说,不许在这儿作践自己身子。”
绿筠哭得俯仰不定,死死擭住如懿的袖子,放声悲泣,“皇后娘娘,臣妾的永璋高热烧得昏迷不醒,实在快不成了!臣妾来求皇上宽恕永璋的罪,这孩子是无心的,他不是故意要顶撞皇上的!皇后娘娘,您别管臣妾,您替臣妾求求皇上,宽恕了永璋吧!”
海兰连忙扶住了绿筠,死命拖她起身,不让她跪在汹涌的急雨与水洼之中,“贵妃姐姐,你快起来,自己的身子要紧。永璋病着,一切都指望着你呢。你何苦在皇上气头上再重提此事!”
绿筠闻得此声,愈加悲切,“皇后娘娘,您不知道永璋病成那样糊涂,还心心念念唤着他皇阿玛,不停地说‘皇阿玛息怒’。臣妾身为他的额娘,真是不忍心啊!”
如懿示意宫女上前扶住,安慰道:“你别着急,过了这几日,皇上定会明白过来的。”绿筠被拖扯着半倚在侍女身上,泪眼婆娑,一张脸青白得可怕。如懿定神望去,更是心惊。纵然有雨水冲洗,绿筠的衣襟上仍有斑斑点点暗紫的血迹,触目惊心。
如懿连忙道:“怎么呕血了,可是伤在哪儿了?”
可心带着哭腔道:“皇后娘娘,皇上方才生气,一脚踢在了小主的心窝上。小主不防,所以呕了血了。”
雨水猝不及防地扑上身来,春日的雨水尚有寒气,立得久了,雨水如鞭挥落,抽得脸上、身上一阵阵发痛。她犹自如此,何况绿筠是病久了的人。奈何绿筠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挣扎着往地上跪去,“皇后娘娘,求您开恩,让臣妾跪在这儿直到皇上息怒!”她仰起脸,痛声哭喊:“皇上,若有什么责罚,都让臣妾受着吧。臣妾教子不善,都是臣妾的过错。”她每说一句,便往前膝行一步,重重叩首。如此反复数次,直到行至殿前廊下,复又退回瓢泼大雨中,再度开始。皮肉碰击砖地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格外沉闷而悠长,仿佛重锤落于心间,恻然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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