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澈抵达成县三日,尚未彻底熟悉全军可调之兵,可用之船。乌桓便已宣战,一连击沉大虞五艘战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大军在东海沿岸扎营,大帐之中,萧澈问道:“丘将军,如今可与乌桓前线水军正面交锋的兵力几何?”
丘弘不敢谎报,言道:“大帅,大虞全境水军此时都已集中四县沿岸,除去辎重兵,共计七万余众皆可参战。”
“战船呢?”
“战船却不乐观,此次乌桓待战战船便有百艘,而我大虞海港之内停泊战船也才七十艘。无论从兵力还是战船,我军都无胜算。”
萧澈闻言,静默不语。东境军情堪忧他不是不知,可如今未战便知必败,他如何不急?
秦安出言道:“大帅,短期之内根本无法造出可与之匹敌的战船,为今之计只能先派使臣与其假装议和,等待援军。”
丘弘道:“议和可以拖战五日十日,一旦乌桓发现我军并无议和诚意,反倒会让乌桓知晓将我军兵力不济,到时候大举进攻,我军更加无力抵挡。”
丘弘在此已镇守十五年之久,无人比他更了解东海与乌桓。他的话萧澈不得不思量:“丘将军说的没错,和谈最易削弱士气。”
言毕,萧澈回身指向东海水形图,道:“大虞乌桓隔海而望,从西至东,从南至北,依次是蜈支岛,蓟州岛,灵屿这三座大虞岛屿,之后才是乌桓的帕布岛,石城岛。如今乌桓水师舰队主要停泊于,廊漪半岛与高塘半岛之间的港湾,此处虽避风避浪,可却易被夹击围攻,因此我军水师如何逼近将乌桓舰队驻地,便是大败乌桓获胜的关键。”
众人闻言,皆点头赞同。
萧澈继续道:“如今我军兵力薄弱,战船不够,因此不能与其正面硬拼。传我军令,前线与乌桓水军对峙的战船全数撤回蜈支岛。放弃灵屿,主力军则在蓟州岛进行埋伏,战船不够,可我军兵器精良,待其大军登临蓟州岛,便瓮中捉鳖。”
萧澈此举,将战场暂时由海面转移至陆地,这样乌桓便无法依仗其战船众多的优势。
沈铎见众人点头,蹙眉问道:“那为什么要将灵屿白白送给乌桓蛮子?这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丘弘笑道:“乌桓自然不傻,他初次登岛,定然会小心翼翼,恐有埋伏。
可一旦发现灵屿真是一座空岛,第二次登临蓟州岛时,虽依旧会派探兵,可有了第一次的满足,这一次定会大意。这样我军才有机会伏击。元帅正是此意!”
萧澈对沈铎笑道:“你啊!等回京之后,还是跟我好好学学兵法良策吧,别遇事只会动刀子,不会动脑子。”
众人闻言,也大笑起来。似乎眼前号令万军之人,即使再紧张的局势也能泰然处之。
萧澈继续道:“乌桓见岛上有埋伏,定会弃岛逃离,这时归云,奇羽你们二人率二十只小船逼近乌桓战船,船上各十名士兵,射发火羽箭,火攻敌船。待其反应过来,不可恋战,快速撤离。”
各将领命之后便匆匆离去,安排作战。萧澈则留在帐中继续思量战势,以及对策。
夜半时分,萧澈头微痛,便不再掌灯苦思。走出军营,独自一人则行至海边,眺望东海汪洋,这是他第一次见大海。
以前便知义父所讲,海纳百川。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月光洒在波澜壮阔的海面,竟似苍穹之上的繁星坠落,海浪翻卷拍岸,像巨舌狂舔萧澈衣袂。冬日海水冰寒,萧澈却依旧纹丝不动。
猛然间,一人抓握萧澈的手臂,一个旋身便拉着萧澈往军营走去。
萧澈虽被吓到,却不恼怒任由对方拉着自己,边走边笑:“本帅在此处观海,你也来叨扰。真是扫兴!”
林钟却不满道:“此时尚在冬日,海水刺骨,你不怕侵寒入体吗?”
萧澈知道他在关心自己,故意道:“就算入体又如何?本帅观海兴致似这潮水一般高涨最重要。”
林钟闻言,脚步一滞,看向萧澈,一字一顿道:“你病了,我担心。”
这一次,萧澈终于从林钟的眼神里看出别的意味,他一时错愕,支支吾吾道:“林钟你,你……”
林钟忽然扬笑道:“我是你的管家,不担心你担心谁?”说完,便松开萧澈,与其同行。
心中却似千刀万剐一般,他只是随口一言,方才那六字,比起这么多年他的心意,简直轻如鸿毛。萧澈的反应却那般不适。
自从颜琤再回到萧澈身边,林钟才彻底明白,萧澈并非喜欢男子,只是喜欢颜琤而已。
颜琤走后,萧澈再未对任何人动过心,未对任何事在过意,他的心里眼里,甚至命里只有一人,却绝不会是林钟。
林钟已然决定离开金陵,就此放下过往,可乌桓压境,大战在即,,萧澈身为三军主帅,自然领兵应敌。
林钟只要想到西北之战的凶险,他便放心不下,这才跟来。
萧澈起初并不同意:“林钟,我是主帅,会有人保护我的。”
林钟却道:“他们保护的是主帅,而我要护的是你,这不一样。”
他的情深似海,早已一点一滴的流露,可萧澈却还是拿自己当恩人一般敬重迁就。
果然,深情有罪,一旦袒露,只剩挫骨扬灰。
萧澈日复一日思念之人,如今在北境却指挥若定,从容不迫的应对局势。
北夷素以骑兵称霸草原,铁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北夷王以狼王自居,当年弑父**,杀兄灭弟,对下更是残暴不仁,铁律治军。当年与先帝便不分伯仲,如今已风烛残年却还能坐镇军营,指挥大战。
可颜琤却并不担心,大虞与其兵力相当,又有神乾军压阵,武器也更胜一筹,即使正面交锋,也未必落败。
“草原地形连绵起伏,一望无际,埋伏自是不能,且敌军熟悉草原地形,因此我军不可冒进,前期可为守势,只需与之正面交锋即可。”颜琤慢语,尽量让在场将士皆能听懂。
见重将点头,颜琤继续道:“可若只是硬碰硬,这战倒也无趣,更无法彰显我大虞雄风。因此,在下主张布阵。前期我军优势明显,兵力充足,摆万全阵最合适不过。”
谢霆闻言,便命人准备沙盘,模拟布阵。
半晌颜琤端立,为众将谋兵布阵:“此阵由前锋、殿后、中军、左翼及右翼组成,其主力为中军,分列三阵而成。
季茗,李虎,仇樾,你们三人各领一阵,三阵相隔半里即可,其中,每百步设战车一乘,中军三阵共配备车百乘,士卒三万余人,左、右翼军阵各两列,每阵一万骑,两阵共计两万骑。由凌珲和宁天率领。
前锋和殿后与寻常作战无异,该怎么做尔等比我明白。”
众将拱手领命,静待颜琤继续吩咐。
颜琤看向谢霆道:“元帅,此战贵速不贵久,此战不仅要击溃其兵,更要击其军心。因此,我想首战便将拐子马派上战场。”
众将皆面面相觑,季茗道:“公子,拐子马初战虽能将北夷打的措手不及,可这也只能用一次,一旦对方觉察,很容易便能破解。那后续作战,我军如何应敌?”
谢霆也看向颜琤,等其解释。
“季将军所言不错,的确只可用一次,待北夷研出破解之法,我军便弃用此招。北夷日日钻研我军已弃之招,我军早已有新招,再次作战时,他依旧处于下风。长此以往,即使北夷王依旧狼性雄风,可手下的将士便会自我怀疑,我军不战而胜。”
众将闻之,皆笑着赞叹颜琤奇才。就连谢霆都心中暗叹,果然是颜家儿郎,骨子里都流着好战之血。
不消一月,北夷与乌桓首战告捷的塘报便已抵达京城。百官闻之大喜,皆言平定北境,东海,指日可待。
可东境首战之后,保下蓟州岛,甚至夺回了灵屿。乌桓偃旗息鼓多日,海上风平浪静。
春寒料峭,萧澈午膳之后便沿着海边散步,苦思冥想为何乌桓不再动作。大风渐起,吹扬披风,萧澈猛然回神,看着旌旗飘摇,心惊不已,风向竟已变成南风。
乌桓主力皆在两个半岛之间的海港中,可此地处南,大虞水师停港在北,若乌桓借此迎风北上,后果不堪设想。
萧澈未敢犹疑,离开奔回大帐,宣众将来此,萧澈虽为一军主帅,遇事不可慌张,可此刻心中不详之感,已让他有些微急切。
“此刻,归云,奇羽你们二人立刻赶赴海港,将四十艘战船调出南下,即使逆风,也得依靠划桨动力让战船前行,立刻备战。快去!”
归云和奇羽立刻出去点兵上船,萧澈看向丘弘道:“此次是萧某错估,丘将军坐镇军营。待两军相遇开战,萧某亲率二十艘战船,出行东北绕过蓟州岛南下,行至敌军后翼,依旧火攻。
此时盛行南风,一旦火起,火势不可控。我军前锋还是有保全之机的。”
丘弘大惊道:“你可知敌军后翼便是乌桓领海,你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敌军见自己的战船被毁,定会出兵增援。到那时你如何全身而退?”
萧澈自然知道这背水一战的凶险,可他别无选择:“丘将军,若乌桓借南风来此,我军战船背风,对方只要借势火攻,都不需要接舷战,我军便会全军覆没,到那时只能开门揖盗等着敌军登陆。如今只有按我之言,才能保全我军战船将士。”
丘弘闻言,拱手跪地道:“既然非如此不可,丘弘愿意请战。”
萧澈将其扶起,摇头道:“将军,并非萧某不信任你,只是萧某知道如何最快速度行军南下,如何避开暗礁海哨?
我乃三军主帅,非生死存亡之际不会贸然亲征。可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
是萧澈疏忽大意了,颜琤早已告知过自己,刘温可能已叛国,投靠乌桓。
若只是乌桓蛮人,根本不懂如何依靠天时地利作战。一连几日不动声色,萧澈早该料到敌营之中定有高人,可还是太迟了。
丘弘无奈,知道根本无法劝说萧澈,只好道:“迭县离元帅伏击之处最近,你走之后,我便立刻知会迭县将士出海接应元帅,无论如何定会保元帅无恙。”
萧澈感激道:“多谢!只要保下主力,我军还是有胜算的!若萧某……”萧澈忽然想到颜琤的面容,将此话咽回,苦笑道:“丘将军在此等候,本帅定会安然无恙。”
言毕,便从容不迫的离开大帐,前去领兵,登船出海。
海上南风狂卷巨浪,归云等人率领的四十艘战船,并未扬帆,全靠人力驱动。
即使如此,就在战船驶出蜈支岛,便看到乌桓水军已朝北逼近。
远处密密麻麻的墨点渐渐清晰,借着南风之势,速度极快,归云立刻下令停船,准备迎战。
可在不远处乌桓水军也忽然停船,萧澈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归云等人正静候敌军接舷而战,白刃交兵,大虞水师自有胜算,却末料到敌军根本不打算靠近,而是撤帆停船。
归云还未回神,霎时间,羽箭遮天,飞射而来,火光冲天蔽日,归云立刻下令:“铁盾防守!”
可船上的将士却未来得及拿起盾牌,便被射中,火烧全身,撕心裂肺的喊叫,似已坠入地狱魔窟之中。
火借风涌,数十艘战船甲板焚燃,火舌舔上风帆,桅杆之上也是窜天大火。处处可闻烧焦之味,惨叫之声。
归云依旧挥剑格挡持续不断的火箭,立刻下令扬帆撤退。
就在此刻,远处乌桓战船后侧也好似燃火,前方攻击之力减弱。归云蹙眉眺望,不知为何忽然如此,下令立刻撤退回港。
此刻萧澈正在敌军后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是乌桓反应极快,见萧澈等人势微,便彻底放弃前进,全力攻击萧澈所率战船。
乌桓同样因为背风,也不可能再用羽箭,而是该用小型抛石器。石头不受风里影响,自然可用。
萧澈前后皆是乌桓敌船,此刻进退两难,他本就未打算进退,只待与敌军接舷而战,求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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