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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秋空一碧无今古
    萧瑟西风吹落翠色,转眼已至暮秋,红稀香少,烟波浩渺,满城黄叶枯落,阵阵雁声萦绕,京城街道行人渐少,似乎皆嫌西风卷走秋韵。

    皇上自从得知西戎犯境,西羌求亲之后,日日愁苦,这一日谢霆早朝之后便随着皇帝来到上阳宫,禀报所派长史从西北带回的消息。

    “陛下,臣所派之人已经回来。”说着将西北一行所查明的缘由,以及西戎集结兵马一事的奏折呈给皇上,继续道:“踏顿王子那封呈给皇上的密函的确是真。而此次西戎似乎并非像上次乌桓那般集结兵马在我大虞东境,西戎暗暗囤积粮草,日日练兵,似乎,似乎已然做好开战的准备。”

    此刻皇上翻阅奏折的手紧握,沉声道:“那袁冲那边有何异样?”

    谢霆连忙回道:“回陛下,西戎大军并无异动,依旧在它西戎境内,所以袁将军并未察觉。此事的确是因为踏顿王子入京将密函交与圣上,我们才得知西戎野心。”

    皇上冷笑道:“袁冲并无察觉!那朕派他驻守西北是让他领略大漠风光吗?若真如你所说,西戎在暗自蓄力,他日一旦大举进攻,就以西北军此时的兵力和作战能力,那简直是开门揖盗。”

    谢霆知道圣上此刻对袁冲只剩下不满了,他不免想起袁冲起身去往西北前来寻自己喝酒辞行的那个夜晚。

    借着醉意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将一片赤胆忠心都融入那月夜之中。唱罢,他摇摇晃晃的举杯敬谢霆。

    随后拍着谢霆的肩膀道:“你我同年入仕,同朝为官。你比我走运,因着谢老将军的原因,不必去那不毛之地饱受风沙。”

    谢霆心酸不已,他想出言安慰,可也不知从何说起。

    袁冲眯着眼睛大笑着对谢霆摆手道:“不用安慰!一个将军的夙愿,他不愿天下太平,盛世安康,只愿能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西北除了风沙一无所有,好!那便让那飞沙走石埋葬我这身躯,为国尽忠吧!”

    如此忠良,只因一时不察便永远失去了统治者的信任,他日只怕还未亡于战场,便已死于猜忌了。

    谢霆出言解释道:“陛下,西北十二州县地方兵抽出半数已经调往边境,袁将军也得到了消息,边境设防,操练兵将。臣还是那句话,只要踏顿王子不回西羌,西戎必不会轻举妄动。以我大虞对抗西戎还是绰绰有余,可若与国力强盛的西羌联合,恐怕不敢言胜。如今还是先稳住踏顿为好。”

    “那依爱卿所见,踏顿所求,朕应不应当答应?”

    谢霆从重阳宫宴上听闻踏顿求亲,便知道西羌此举何意?无非是觉得多年受大虞欺压,如今借此机会扬眉吐气,西羌并不真打算与大虞为敌。

    “此事自有陛下圣裁,臣不敢妄言。”

    “此处只有朕与你,但说无妨!”

    谢霆犹豫片刻道:“臣愚见,不如答应踏顿王子的求亲,自古两国联姻于国于民都是好事。虽然此举有损上国威严,可如今要想让踏顿退步自是不可能了,若再僵持下去,臣怕踏顿王子失去耐心,一时情急答应与西戎的联合,战争一触即发,这对我大虞极为不利啊!”

    皇帝闻言,独自思量,随即让谢霆退下。上国威严不可不保,可若真开战,连五成胜算都没有。但是若答应求亲,又能嫁谁呢?皇室公主只有颜翎和颜芯,一个是疼爱有加的皇妹,一个是嫡出亲女,不论政治因由,即使是让皇帝从心而选,两个也皆无法舍弃。

    谢霆只以为皇帝为天朝威严迟迟不肯答应踏顿,可实则皇帝心中也割舍不下这血浓于水的亲情。无论是颜翎亦或颜芯,他都进退两难,难以抉择。

    可这一次难得的温情的确是皇帝多心了。

    十月初一,淡烟衰草,霜霁寒宵,金陵城滴翠尽落,染着素色,这一年初冬时节比往年更早了一些。

    颜琤这日却未赖床,早早醒来便和若枫离开了王府。去往了荣宝斋,一进去掌柜看到是颜琤,挤眉弄笑道:“王爷!您来了!”

    颜琤微微点头道:“老板,本王要的东西呢?”

    掌柜老板连忙从柜格之中拿出一檀木宝盒递给颜琤。颜琤打开之后,旁边若枫却略微惊愕,盒中之物,竟然是上好的阗青白玉佩,镂空雕刻桃花,下系青碧冰蚕丝,若枫站在颜琤身后都能感受到冰蚕丝的寒意。

    而更让若枫惊叹不已的是这阗青白玉只作雕刻之身,而其中的桃花竟是血丝玉所镌。

    颜琤看后也甚为满意,夸赞了掌柜手艺精湛之后便离开了荣宝斋。

    回府途中,若枫问道:“王爷这血丝玉极其难得,据属下所知,王府藏宝阁似乎也并没有。王爷是从何处寻来?”若枫并没有问这玉佩是送给何人,他心知肚明,只是他好奇血丝玉的来源。

    颜琤挑眉道:“王府里多的是你不知道的宝物,区区血丝玉算得了什么?就算没有,本王若想得到自然也能得到。荣宝斋的雕玉手艺甚至都不逊于宫中,子煜定然喜欢!”

    若枫闻言只好乖乖闭嘴,颜琤说的没错,王府本身就是大虞最大的藏宝阁,先帝在时便投注了无数心血修造,圣上登基为了让颜琤安心住在王府,更为了不想史书之中留下自己苛待幼弟的骂名,也几乎用黄金在镀造王府,时不时赏赐宝物,血丝玉虽然难得,可也不至于没有。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颜琤早就想送给萧澈一枚玉佩了,只是一直不知送何花样,上次那二十四幅画倒是给了颜琤灵感。他们也算是以桃花定情了。

    颜琤走着看到路边杂货摊卖蜜饯,便吩咐若枫道:“子煜半月之后便要比武,最近都在喝补药,你去买些蜜饯吧!”

    若枫得令之后便离开颜琤,颜琤继续走着低头把玩这枚桃花佩。

    忽然马鸣长嘶,马车疾驰而来,路边行人避散,颜琤闻声抬头便感受到凛冽疾风袭来,他一时错愕忘记闪躲。

    若枫回头大惊,眼看马车将颜琤撞上,而自己却被阻挡在路对面来不及解救。

    颜琤此时腰际一轻,被人环抱着飞速旋身,躲开这匹惊马。若枫待马车飞驰而过之后,连忙看向颜琤,却看到他安然无恙的站在一男子身旁。

    颜琤惊魂既定之后,抬头看向救自己之人,哑然失笑道:“你既早早来京,为何不同我说一声?”

    若枫过来看向来人,也拱手行礼道:“参加王子。”

    踏顿欢颜笑道:“本想你这月生辰给你一个惊喜,方才你从荣宝斋出来,我便看到了你,要不是到了不出手的地步,我才不会救你!”

    若枫此刻闻言也作揖道:“是属下失职!”

    颜琤看到踏顿进京,也喜上眉梢,心情大好,若枫自然免于责罚了。

    三人回到王府,颜琤便吩咐出府准备宴席,要设宴款待踏顿。

    萧澈不明就里醒来便找不到颜琤,此刻却看到三人同行。

    踏顿在王府看到萧澈也大惑不解,萧澈先俯身行礼,颜琤才问道:“你们竟然认识?”

    踏顿笑道:“认识,而且算是邂逅之交了!”

    颜琤心中也感慨因缘际会的奇妙之处,他出言为萧澈解释道:“踏顿从小在金陵长大,我们自幼便熟识,今日巧遇,便带他来府中做了!”

    萧澈闻言只是点头,可踏顿却好奇萧澈的身份,为何还需要颜琤这般清楚的解释。

    “这位萧公子是翊璃的?”

    颜琤本想大大方方的承认和萧澈的关系,可萧澈却抢言道:“侍卫!萧某只是王府侍卫,因得救王爷,被王爷赏识,有幸被其称一句恩公,仅此而已!”

    颜琤却眨着美目不解的看向萧澈。

    踏顿大笑道:“原来如此,若是救下翊璃便能住在王府,那我日后是不是也可以赖在王府不走啊?”

    萧澈闻言却担忧道:“王爷受伤了?”

    颜琤这才离开踏顿身侧向萧澈走去,眉眼含情温柔道:“无妨,正巧踏顿救下我。先让人进屋,我待会儿有好东西赠你!”

    踏顿许久不来王府,若枫便奉命带着踏顿在府中散步观赏。行至花园,看着满院红翠皆无,不免尴尬道:“王子见谅,如今已是初冬,这王府花园自然见不到春夏时节的姹紫嫣红,您多担待。”

    踏顿笑道:“无妨!能看到翊璃一切安好,比什么都重要!哦对了,本王似乎觉得翊璃与府中那名萧侍卫关系非同一般啊?他,只是似你一样的普通侍卫吗?”

    若枫只好顺着方才萧澈的话道:“萧公子武艺高强,又曾救过王爷。王爷与他投缘,待他自然略有不同。”

    踏顿似信非信的点点头。

    此刻颜琤正坐在萧澈对面,将那枚桃花佩拿给萧澈看,萧澈自然不像若枫那般懂得血丝玉与阗青白玉的珍贵,他此刻满脑想的都是方才踏顿看向颜琤的眼神,那种眼神颜琤习以为常,他却难安。

    此刻萧澈问道:“踏顿王子不是西羌人吗?为何会在金陵长大?”

    颜琤本兴高采烈的给将自己的心意呈给萧澈看,对方却并不领情,他压下心中的失意,耐心解释着当初西羌战败,昆莫可汗将幼子送往大虞当质子以换取两国和平,以及自己为何与踏顿如此熟识。

    萧澈这才点点头,颜琤继续试探着问他:“子煜,这枚桃花佩,你喜欢吗?”

    萧澈接过仔细打量起来,他并不非文人雅士,懂这些饰物考究,他也不想让颜琤多心,满目温柔的点点头。

    颜琤这才心满意足的得意起来,他端起茶盏闲聊着问:“方才你为何不将你我的关系告知踏顿,他与我手足情深,自然会祝福我们!”

    萧澈却摇摇头道:“阿璃,你也许觉得踏顿只是你的朋友,可如今他还是西羌的王子,代表的立场不仅仅是你朋友这么简单。而且人都是会变的……”

    颜琤闻言,脸色微沉,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阻止道:“子煜,两国邦交如何我不管,他在我眼里只是踏顿,没有多余的身份,这些话你莫要再言!”

    萧澈此刻很想将他要求亲之事,以及如何威胁皇帝悉数告知,可还是忍下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如今一切未有定数,他需要再等等。

    见萧澈闭口不言,颜琤语气缓和道:“子煜,你是我心意最重之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是希望你也能接受他,认可他。”

    萧澈点点头,屈指轻滑颜琤的鼻尖,温柔道:“只要是你认可的,我都认!”

    午膳时,只有颜琤和踏顿两人,颜琤也尊重萧澈的固执,此刻他与若枫一人一侧守在门外。

    席间,两人都将这一年中各自的事告知对方,随后颜琤便问踏顿此次入京的目的。

    踏顿也都倾言相告,唯独瞒下了求亲一事,萧澈在门外听得仔细,若踏顿心中坦荡自然不会不提此事。若是怕颜琤追问所以不提,那求亲之人十有八九是颜翎。

    萧澈此刻心中烦躁不安,他忽然不理解踏顿为何非要如此,求娶颜琤的妹妹,颜琤这一关他自然过不了,若两人真是莫逆之交,踏顿为何不为颜琤考虑?

    踏顿给颜琤边夹菜边道:“每年你生辰时,我都恰好在西羌,今年我留在京城,陪你过一个生辰,可好?”

    颜琤推脱道:“往年你虽不在金陵,可送我的生辰之礼一样不落,知你心中惦记着我就好,今年你不必因我耽误回西羌的行程,这样只会让我心生愧疚。”

    踏顿忽然握着颜琤的手,温柔道:“翊璃,你同我为何言愧疚二字?难不成因为你是大虞的王爷,我是西羌的王子,就这般生疏?”

    颜琤异常别扭的抽出了手,并未注意到踏顿眉间的诧异与愠怒。

    颜琤展颜一笑解释道:“踏顿,你方才所说不假,可我这大虞宣王也还拿你当我最好的兄弟!”

    踏顿也坦然道:“是啊,我就知道不管日后如何,翊璃与我的情意不会变。还记得幼年你在皇宫时,怕黑,夜里不敢入睡,还是我抱着你睡,你才能……”

    颜琤瞠目抬头看向门外,若枫也侧头看向萧澈,颜琤出言喝止:“踏顿!旧事已过,何须再提?我们,我们还是吃菜吧!”

    萧澈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若枫站在另一侧都能感受到萧澈此刻周身凌厉的寒意。

    踏顿自然也看穿了颜琤的紧张和刚刚看向门外的错愕,他继续道:“与翊璃无近事发生,不就得重提旧事吗?幼年时,宫中之人都嘲笑我是蛮夷之子,只有你真心待我。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我似今日这般进食,我的饭菜却被二皇子啐入口水,是你饿着肚子给我分食,还骗我说你已经吃过了,这些不好吃!其实我都心知肚明!哦对了,翊璃不是从小就问我,西羌天山多美吗?若你有意……”

    颜琤忽然张皇失措的起身,看向门外右侧此刻已经空无一人,他回身强颜欢笑道:“踏顿,这么多年,我的心从未变过,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卓钹(朋友)!今日得你相救,又一同用膳,喜不自禁。此刻我身体忽感不适,你若吃饱了,便让若枫送送你吧!哦对了,京中之事完毕之后,不必等我生辰了。至于天山,我神往已久,不过不是现在去,待我喜结连理,与我良人再去一同去寻你!今日照顾不周,抱歉!”

    说完,便夺门而出,颜琤玉色长袖飘然而过,踏顿挽留的手停在空中攥紧,嘴角上扬。

    颜琤心焦不已,他回到樰梦斋并未看到萧澈,又去了凌梦斋,依旧空无一人。

    一抹玉色身影在这偌大的王府之中狂奔,此刻已然头发散乱,气息急促,颜琤嗓子似乎已经沙哑,不住的喊萧澈的名字。

    “子煜,我知道你就附近,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子煜!你究竟在哪里?”

    萧澈此刻就在藏书阁的屋檐上站立,北风呼啸而过,萧澈素衣翻飞。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颜琤,他知道自己并不应该生气,踏顿所说皆是从前,而他自然相信此刻颜琤心中只有自己。可当时若不走,只怕难以自持做出出格之事。

    若枫也已送走踏顿,匆匆赶来找颜琤,便看到颜琤精疲力尽单膝跪地,玉冠已坠,大风狂过,乌发乱卷。若枫连忙上前扶起颜琤,宽慰道:“方才萧公子只是出府办事了,王爷你这是何苦?待他回来,自然来找你,你切莫多心!”

    颜琤怔怔望着若枫问道:“子煜不是负气出走吗?你说的是真的?”

    若枫心虚的点点头。

    萧澈待颜琤回到樰梦斋之后,几个起落便跃出王府。他得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冷静下来,才不会怒言伤到颜琤。

    冷静之法,除了清酒灼烧思绪,并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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