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澈小臂的伤口本就不深,细心休养几日之后,?也已愈合。
是夜,樰梦斋茂竹在风中摇曳,屋内烛火通明,不时传出情欲缠绵之声。
片刻之后,颜琤伏在萧澈喘息着,他伸出纤指细细划过萧澈身上的鞭痕道:“子煜,其实你在京兆府受了很重的刑对不对?怕我担心所以才不告诉我。”
萧澈此刻搭在颜琤腰际的手紧了紧道:“那阿璃我们一人坦白一件事,我将我在京兆府的遭遇全部告知于你,你也把当初我身陷荣王府你如何将我救出,告知于我,可好?”
颜琤却挣脱萧澈开翻身躺好道:“不好,你在京兆府受了什么刑,我明日去问赵全不就知道了吗?何须和你在此做划不来的交易?”
萧澈翻身将颜琤抱着贴紧自己,耳边温柔轻语道:“那阿璃,日后不管我们彼此再陷于何种困境,另一个人都得好好的,不能再铤而走险,将自己也置于险境。好不好?”
三番五次,颜琤不顾生死的救自己,萧澈怕了,他不知道他日若真入仕,还会有多少恶意袭来。他近日不时的想起当日鬼先生与自己所说,
“你搅入这风云之中,他便不得安宁。”
每次萧澈与颜琤一番云雨之后,萧澈心中只觉得的疼爱怜惜之情愈来愈深,而背后的恐惧不安也更甚,他自己实在不知如何平衡。
颜琤片刻之后,认真的点点头。自从将自己彻底交出之后,颜琤心中只觉得二人几乎血肉相连,同心共气。他有时甚至想到若有一天萧澈离开,自己会如何?以前的颜琤会痴痴一笑道:“那我等他便是!”可如今他只要想到萧澈若抛弃自己,似乎除了了此残生别无他法。这些想法他自然不敢告诉萧澈。
是怎样绝望颓然的相依,才能让人如此心惊胆战的相守?
两人各有心事毫无睡意,萧澈忽然失笑道:“阿璃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鬼先生?”
“记得!那时他便将皇兄武试的用心猜透,当真是奇人。为何子煜忽然提起此人?”
“你可知此人第一次见我便知你我的关系?”
颜琤眨着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萧澈问道:“是你我这种关系?”
萧澈失笑道:“对,就像现在这样的关系!”
“这怎么可能?”颜琤耳根泛红,这种房中密事被外人知晓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萧澈却坦言道:“我也甚是奇怪,刚开始我以为他与我所说的娘子,内人是随口一说,可上次他再提到小娘子时,只差直言你的大名了。”
颜琤不寒而栗,满身细小疙瘩泛起,他道:“他既然不是我王府之人,你又未对他明言,他怎会知道?”
萧澈摇摇头:“此人神出鬼没,你若想找他,无处可寻,他只在他愿意出现时才会让你找到。而且当年乌桓压境之事,圣上武试之意,还有你我之间,他似乎都一清二楚,我与他交谈时只觉他与众不同,可能真有慧眼。闲下来时才细思极恐。”
鬼先生此刻躺在一堆杂草里,不住的打着喷嚏,愤愤不平:“哪个小王八蛋又骂我呢?”随后闭目冥想,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个小崽子!”
第二日,萧澈早起便离开王府,颜琤还在熟睡,他想去天音坊亲自拜谢棠音。
一身荼白长裾,玉簪束发,余发如绸缎似披肩,秋风之中飘逸非常。
萧澈刚走出王府,便看到靠立在王府朱柱门前的鬼先生。他忽然想起昨夜与颜琤同床之时提及对方,如今却被寻上门来。
他略显尴尬的走上前去,问候道:“鬼先生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坐坐?王府的美酒好茶,可并不逊色于怡仙楼!”
鬼先生衣裳褴褛,双腿交叠,轻轻吹着口哨道:“我说小子,本座岂是你想提就提,都不含糊之人?这不得要……”他说着转身看向萧澈。
此刻立于秋风之中的萧澈让鬼先生也心中暗暗赞叹此人气质风华。他改口道:“看你这面色红润,怡然自得的样子,怕是昨晚良宵过得骨软筋疏,物我皆忘吧!”
萧澈尴尬至极,苦笑道:“先生懂得还真是多!”
鬼先生随即跳下台阶道:“走吧!去天音坊,你去谈正事,我去喝茶。”
“……”萧澈只得跟上。
鬼先生一路上似乎第一次进这金陵城,走到这间杂货铺进去问询半晌,又在杂耍处驻足叫好赏钱。
萧澈背手而立,哭笑不得。
“我说你才多大,一点童心都没有?你看这些小孩儿的玩物,多可爱!”
萧澈接过鬼先生递来的布老虎,仔细打量着,他忽然想到了多年之后,若自己真和颜琤共度余生,若没有子女承欢膝下倒也是一种遗憾。
他依旧温润的笑着递给鬼先生道:“萧某的童心六岁之前便已埋葬。哪还有鬼先生如此童趣?”
鬼先生将这布老虎递给货郎,继续和萧澈前行道:“你就真不想百年之后有人能为你养老送终?”
萧澈无奈,此人似乎会读心术法,自己哪怕掩藏再深也瞒不过此人。
“自然是想,可若是此事的代价便是放弃阿璃,萧某万万做不到。他是我一步不能后退的底线,也是我尚觉人间犹可恋的因由……”
鬼先生闻着这酸臭味直打颤,连忙阻止道:“行了行了,这些肺腑情言还是留着夜深人静你们耳鬓厮磨的时候说吧!本道修行之人,听不得听不得!”
萧澈只好闭口不言。
片刻之后,两人便来到了天音坊,棠音似乎知道萧澈要来,此刻已经早已站在门口张望着。
鬼先生看到了拉着萧澈低语:“我说你见如此佳人当真不动心?我不信!虽说姿色与你家小娘子比自然稍逊,可这放眼金陵城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了,人家待你一片情深,我不信你未起过意!”
萧澈笑道:“我与棠音姑娘的确只是投缘,她值得更好的人,不会是萧某。”
棠音看到萧澈来了,心中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她嫣然一笑:“公子今日肯来,想必是已大好,棠音久候,总算等到了公子。”
萧澈自然也感觉到棠音的盛情,他也展颜笑道:“多谢姑娘记挂,今日便是萧某登门拜谢。顺便带着这位先生……”
萧澈看向鬼先生,此刻他背对这二人看着过路行人手中提着的酒坛,默默的吞口水。
萧澈扶额,无奈道:“这位先生久慕棠音姑娘茶艺,便来此处……”
“不,我不喝茶了,我要喝酒!走走走,我们去怡仙楼!”说着便拉着萧澈要离开。
萧澈停下脚步抽出手无奈的向棠音解释道:“先生性格如此,棠音姑娘莫要见怪!既然今日巧合,棠音姑娘不如随我们一同前去怡仙楼吧!也当时萧某聊表谢意。”
棠音低头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一行人便去了怡仙楼,怡仙楼门口护卫一看萧澈便不让进入,萧澈和鬼先生自然一脸茫然。
鬼先生问萧澈:“我说你小子砸人家招牌了?”
萧澈摊手摇摇头。
棠音走上前去,给这褐衣护卫一袋钱轻声道:“这位小哥还请通传贵楼掌柜,权当是赏棠音一个薄面了!”
片刻之后,三人才得以进入。
一进去,鬼先生便挑了最近的饭桌坐下要酒喝。待拿到酒便将脚踩在凳子上,萧澈看了连忙轻咳提醒。鬼先生连忙坐直,尴尬的和棠音道:“姑娘见笑了!见笑了!”
怡仙楼上菜不消片刻,棠音并不饮酒,萧澈便以茶代酒敬棠音多日照拂之恩。鬼先生也不管这两人一言一语的套,自顾自的喝着酒。
此时门外进来三个身着异服之人,为首的正是踏顿。他一进门便看到翩然脱俗的萧澈,萧澈也看到了此人,起身作揖行礼。踏顿用西羌语让身后两人候在门外,自己走向萧澈。
踏顿笑道:“不知在下今日是否有幸与公子同桌饮酒?”
萧澈连忙道:“不敢不敢!王子请坐!”
此刻闷头喝酒鬼先生听闻萧澈的称呼,不免抬头看向来人,问道:“你是西羌人?”
踏顿点头。
萧澈介绍道:“先生,这位便是西羌的踏顿王子。”
闻言,棠音也微微颔首行礼。踏顿看到棠音笑着问萧澈:“这位莫不是萧公子的良人?”
棠音随即羞红着脸低下头,萧澈却大方道:“棠音姑娘只是与萧某投缘而已。”萧澈并未发现棠音一闪而逝的落寞。
他继续道:“今日与王子在此相遇,萧某便敬王子一杯,以答谢那日王子解围之恩。”
“无妨,你若不是清白,我再解围如今你也不会端坐在我面前。大虞皇帝还是有识人之明的。”
萧澈敬酒之后便问道:“王子在金陵打算住到何时?”
“下月武试之后便走。”
萧澈夹菜的动作一滞,鬼先生早已出言:“王子此次来我大虞久居多日,怕是不只为武试吧?”
踏顿点点头道:“此次前来除了纳贡还有一事,武试只是大虞皇帝陛下留我帮其择选一二而已。”
鬼先生依旧不依不饶问道:“何事?”
踏顿脸色微转,萧澈连忙解围道:“这位先生向来耿直,王子无须在意。”
踏顿闻言却笑道:“说也无妨,此事本就值得两国同庆。在下久居京城,所为之事便是,求亲!”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惊诧万分,面面相觑。
鬼先生此时也放下酒坛,皱眉思量。萧澈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棠音此刻出言道:“棠音恐怕要扰三位雅兴了,此刻天音坊新购置的一批新茶怕是已到,棠音只好先走一步了。”
萧澈这才接过话头道:“那我送送棠音姑娘!”
棠音却阻止道:“公子还有贵,不必想送。”之后向踏顿微微福身,随后转身离开了。
棠音刚走,鬼先生大笑着给踏顿倒酒,边倒边言:“哈哈,王子恐怕是被这金陵城的美人骗了,大虞皇室的公主个个奇丑无比,如何能配得上王子这般玉树临风?”
踏顿目露狐疑,打量着这疯癫的鬼先生道:“先生难道是皇家之人?”
喝酒的鬼先生闻言,连忙立掌于胸前,正色道:“我乃鬼谷道人亲传第八百八十八任弟子,简言之就是,”说至此处,鬼先生眯起眼缝儿道“我不是皇家人。”
萧澈扶额。
踏顿也失笑道:“若先生真承鬼谷道人的衣钵,那必是当世神人了。不过既然先生不是皇家中人,为何知道皇家公主是何面貌?”
鬼先生一听,理直气壮道:“我不都说了我是鬼谷弟子了吗?我自然会掐指一算啊!”
萧澈解释道:“王子莫要见怪,这是先生一贯的言语风格,王子听听便好!”
随后踏顿和萧澈谈起了武试之事,鬼先生也再无机会插嘴。
离开怡仙楼之后,踏顿便告辞回到驿馆,萧澈和鬼先生一同往王府走去。
鬼先生一路上默不作声,这倒让萧澈略有不适。他忍不住出言问道:“鬼先生可是在思量方才踏顿王子所说的求亲一事?”
鬼先生轻声道:“你可知西羌作为大虞臣属国忽然像上国求亲意味着什么?”
萧澈点点头,他方才也知这事背后的含义所以才错愕不已:“如此求亲,便是向我大虞示威,一旦答应了影响的不只是日后大虞与西羌的关系,其余臣属国若要效仿,这对大虞打击甚大。”
鬼先生点头道:“没错,可我担忧的不是这个。而是为什么一个臣属小国竟然敢如此贸然前来求亲?虽说西羌近年来在这位踏顿王子的带领下国力稍强,可决不至于敢和大虞叫板而无后顾之忧。既然他一国国力尚不足以与大虞抗衡,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两国联手。如今看来,与西羌联手的番邦有二,一是近邻西戎,也是大虞西北边境的心头大患;二是东境乌桓,前年早有犯境之意,若此时与西羌东西夹击,大虞自然无法兼顾。不过乌桓若与西羌同气连枝,必得经过我大虞,这样的联合难度太大不说,极易败露,让大虞察觉之后个个歼灭,如此便得不偿失。那么与如今能西羌联合的给皇帝老儿施压的只能是西戎。”
萧澈听了这番分析,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应,他一是惊异于鬼先生的这番推理,二若是此话可信,那如今大虞可谓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鬼先生看萧澈不言语,便知他心中惶恐,出言继续道:“不过,事情并没有那么糟,如今踏顿还在金陵,且会呆至下月武试之后。那便说明两国尚未形成连横之势,暂且无忧。如今就看皇帝老儿肯不肯答应和亲,若是答应,西羌达到了示威的目的,大虞虽失了公主,可却也换来了短暂的和平。若是不答应,这便是我们给了西羌与西戎联合的由头,出师有名,道义上西羌可以立足,踏顿毕竟从小在金陵长大,行事做派自然有中原人的较真矫情。”
萧澈点点头道:“萧某,受教了!”
鬼先生本想搭萧澈的肩以示安慰,却发现自己根本够不着,他尽力踮起脚才抬手搭肩。
萧澈看到此人如此滑稽忍俊不禁。
鬼先生收回手厉色道:“笑什么笑?你此刻竟然还能笑出声?”
萧澈微愣。
“若皇帝答应求亲,大虞必有一位公主出嫁,如今皇家待嫁的公主也只有两位,你不替你们家那位小娘子筹谋一番,竟然还同我嬉笑!哼!”说完便散入人群离开了。
萧澈直到回到王府,都不知道该如何和颜琤开口提及此事。
他进王府大门便看到若枫倚着长廊朱柱发呆。
萧澈走过去问道:“你在此处做什么?阿璃呢?”
若枫恭敬道:“公主来了,此刻正与王爷在后花园,近几日王爷都不怎么搭理我,我怕坏了王爷的兴致才出来。”
萧澈抬手拍拍若枫的肩膀,叹息道:“那日切磋本就是我提议,比试中也是我先撤招,你才误伤,阿璃不懂这些,他只觉得是你伤我,你别怪他。他心中还是念着你的好处的!”
若枫点点头道:“王爷怪我也是应该的,我万万不敢心存怨怼。”
两人闲聊几句之后萧澈便去了御花园,一进园子,便看到颜琤正帮颜翎摘花,一朵一朵的在颜翎发髻之上试戴。
萧澈从小与固儿只感受过兄友弟恭,手足情深,自然不知晓颜琤和颜翎相依为命,万分宠爱的感觉。
他驻足观望了好久,并未进去打扰二人。两人玩闹累了,颜琤便牵起颜翎的手走至亭中坐罢,桌上都是颜翎爱吃的点心。
颜翎吃的满脸都是,颜琤伸手满目宠溺的帮颜翎擦拭,温柔道:“你慢点吃!这些又不会给别人。”
萧澈看着这样温暖的场面,想到方才鬼先生所说,心中不免惆怅,他转身回到樰梦斋。
不论如何,和亲之人都不能是颜翎,这几乎是在拿到剜颜琤的心头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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