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澈午膳留在王府陪颜琤用膳,若枫所言,颜琤一连三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并非乱语,若当初绝爱绝缘是假,那颜琤心中的痛并不比萧澈浅,能慰断肠的只有眼前人。
席间,颜琤把自己赶走萧澈的前因后果尽数告知,甚至将那日钟潜对自己所说的武试第三重用意也一并说与萧澈。
萧澈闻言却坦然一笑:“阿璃,我还当你如此绝情是何等人命关天的大事呢,这些事你若早早让我知悉,我们都会有应对之策的,你却选择了一种最笨的方式解决,现在依旧一团糟。”
“子煜,若枫说的没错,遇事我总是消沉怆恻,将最坏的结果放大。所以总是想着以一己之力改变这结果。最后不仅徒劳无功还险些失去你!”
萧澈轻轻攥着颜琤的手,温柔道:“阿璃,这不怪你,终究还是我未能让你安心。不过此次你的担忧的确有理。圣上若想重用我,你我必然不能似现在这般亲密无间,若钟老太傅所言为真,那圣上派人暗查你我也是清理之中。看来此后我怕是不能登谢府大门了。”
颜琤点点头道:“皇兄的亲卫在暗,我们在明,必得小心行事。若让他查出你和谢将军的关系,不仅会盛怒之下处罚你,还会牵连谢将军。日后行事,都得小心!”
“不错,这样看来,前几日我搬离王府之事圣上必然知晓,不然不会放心的将我置于策论百人榜首。圣上目前所知定然以为你我只是普通主仆,若我再忽然搬回王府,只怕不妥。”
“你现在居于何处?”
萧澈本想说“天音坊”,可又有心看看颜琤知道自己住在一女子家中是何反应,他故作犹豫道:“这……”
颜琤自然看不到萧澈的表情,他不禁困惑道:“有何难言之处?”
“阿璃,我若说了你莫生气啊!”
颜琤已然察觉不好,依旧淡定微笑道:“不生气!”
“我这几日都住在一位姑娘的家中。”
萧澈话音刚落,颜琤手中的筷子便狠狠拍在桌上,咬牙切齿道:“萧子煜!我怎不知你在这金陵城如此受众,刚离开我的王府就有姑娘收留!”
萧澈挑眉道:“阿璃不由分说的将我赶走,我身无分文,若不接受棠音姑娘的收留,岂不要露宿街头?”
“不要脸!”
萧澈看到颜琤的反应,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止住笑容,正色道:“好了好了,不闹了,棠音姑娘是天音坊的坊主,便是上次助我为你挑选好琴,精通音律之人。我若真和她有什么,今日怎会还惦记着回来看你了。不过说到天音坊,我怕是还得回去久住,圣上显然已经知晓我住在何处,贸然再搬回王府,恐引猜忌。”
颜琤却想到萧澈日日与女子同住一处,心中自是不快,便出言阻止:“不行,我宣王府出钱,你住栈。”
萧澈简直哭笑不得:“阿璃你就不怕我,在栈偷香窃玉?”
“你敢!”
“好了好了,同你玩笑而已,去栈更不妥,如今我只有回天音坊才安全。你若还不放心,那我发誓,若有负于阿璃,必遭天谴,形神……”
“行了!我信你便是,何须如此毒誓?”
饭后,萧澈扶着阿璃在院中漫步,一同说笑。若枫在远处看到颜琤脸上的笑容,心中无限感慨,从前王爷再如何潇洒无忧,恣意风流到底只是这副躯身自由,如今心有所属,情有所衷,那份悠然惬意才是真正的洒脱。
他将肩上的行囊背起,走到颜琤面前,跪倒在地,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头。
“王爷,若枫自知铸成大错,求得饶恕已是不可,可若枫无悔今日所为,胡太医的医术再高明也比不上萧公子的一语良言。我入府三年,王爷带我情深义重,终究是若枫对不住您。”
颜琤实在不知道何时开始若枫变的这般啰嗦,他早就不耐烦道:“既然对不住本王,为何不留下悔罪,却要一走了之?”
“王爷,不是您让属下……”
“本王反悔了,不行吗?行了行了,四阁多日无人打扫,早已积满灰尘,别在这儿碍眼了。”
站在旁侧的萧澈笑道:“阿璃又看不见若枫,怎就碍眼了?”
若枫也忍不住笑起来,他自然知道颜琤本就是嘴硬心软,这多年手足之情即使没有华美的辞藻渲染,也知句句情深义重。
萧澈离开王府已是黄昏,骤雨初歇,大街早已华灯初上,一整日闭门不出的人们此刻都迫不及待的流连于市。
萧澈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感受到了后方有一双眼睛一路紧随,他疾步向前,对方也紧跟而上。
他忽然拐进一条小巷隐蔽起来注视着主街,这才看清尾随之人。
此人正站在原地打转,环顾四周,嘴里还振振有词:“去哪儿了呢?”
“鬼先生!”萧澈出现在此人身后,对方被这一唤吓得转身,抬头看清是萧澈,愠道:“你小子,吓死我啊!神出鬼没的,会武功了不起啊!”
萧澈苦笑道:“那敢问先生为何跟踪萧某?”
“谁跟踪你了?少自作多情,我可不跟你家小娘子抢相公,我是找你有事,你走的那么快,我哪能跟得上?”
萧澈看向眼前之人的矮小身板,觉得跟不上也是正常。若皇上的人未跟踪自己三步便被发现,那十二亲卫的名号也是徒有虚名而已,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先生找萧某何事?若还要泄露天机,大可不必,萧某现在身无分文,实在没钱请先生喝酒。”
“啧啧啧!小人之心!我是那种人吗?”说着和萧澈并行于大街,“我是特地来恭喜你金榜题名的!怎么样,够意思吧!”
“这还得多谢先生那日吉言,萧某才能得偿所愿。”
“我说,你的愿真就是入朝为官这么简单?我不信。”
萧澈微笑道:“先生不是神机妙算吗?何不算一算萧某入仕为哪般?”
“我是神机妙算,可也不是大街上到处招摇撞骗的算命半仙儿,更不是兜率宫的太上老君,你指望我能算出什么?”
“那为何先生如此发问?”
“我这不是担心你斗不过皇帝老儿吗?我算不出你入宫要干什么,可我能算出你如今已被皇帝盯上了,是也不是?”
萧澈无奈的点点头,实在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接近自己又意欲何为?
“这就对了,我当日同你所说,此次武选只是这皇帝为自己择心腹,这下你该信了吧!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回家抱着媳妇儿安心度日不好吗?非得入朝为官提心吊胆的帮那皇帝鱼肉百姓?”
萧澈不得不出言阻止道:“先生还请慎言,你我本是萍水相逢,三番五次得先生指点,萧某感激不尽。先不说您口中所言有几分可信,就算是真,这条路也是萧某自己一意孤行,决定之时便已想好他日福祸。如今既已引起圣上注意,要想全身而退自是不能,萧某已别无选择!不管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都得闯一闯!”
鬼先生听闻这番言论,收起脸上的嬉笑,也正色道:“你想过你们家小娘子吗?你搅入这风云之中,他便也不得安宁。他本可以做着自己的逍遥王,如今却要为你日后如履薄冰的生活,惶惶不安的度日,你当真忍心?”
眼前之人一语道破自己和颜琤的关系,萧澈却并无惊诧,仿佛此人就应该无所不知,他看向远处那徐徐而升的明月,感慨道:“牵连于他,我万般不愿。可若让萧某一直看着他被歹人伤害,无能为力,那我更是无以承受。这世间若长相厮守这般容易,古往今来也不会有那么多凄凄不舍让人抱憾终身了!”
萧澈如此忘情自语,鬼先生却笑出声,嘲笑道:“你还真是个情种!也罢,多说无益,你只记一句,切勿负初心,人间均一是。”说罢变大摇大摆的消失在长街尽头。
萧澈一直重复着最后两句直到回到天音坊,棠音此刻早早徘徊在门口等候萧澈,看到萧澈提着伞缓缓而来,随即笑逐颜开。
“萧公子,还尚未用膳吧?棠音早已备好酒菜,就等公子回来了!”棠音心中的欣喜全然流露在这一字一句里,她初见萧澈便已芳心暗许,奈何当时萧澈已有良人为伴,自己只当是无缘,可如今上天让他们再次相遇,棠音未想其他,只想尽己所能对萧澈好,这便足矣。
要说痴情为何物?山有终顶,河有尽头,唯有此情悠悠,此生不休。
萧澈和颜琤已然和好,可不得已仍然得住在天音坊,心中对棠音多少有些愧疚,萧澈将伞还给棠音道谢之后,便开口解释:“下月初一,萧某还有武试,恐怕还得多叨扰姑娘几日,心中有愧,要不明日起,我便做你这天音坊的杂工,不必付我工钱,权当是还报姑娘收留萧某的大恩了!”
棠音盈盈一笑道:“公子这般见外,棠音还真不知如何回答,我这天音坊中的杂役本就不多,若公子还要去抢他们的饭碗,让他们何以为生?下月初一既然公子要参加武选,那该赶紧准备才是,他日驰骋疆场,保家卫国才该是公子的去处,莫要再惦记来这天音坊做杂役了。”
萧澈轻笑道:“那便多谢棠音姑娘了!”
一连几日,萧澈都在天音坊翻阅兵书,这些书还都是若枫送来的。兵书不像鬼谷奇书那般晦涩难懂,身在柳州谢府时,谢峰也偶尔考自己兵法阵法,谢峰铁血沙场,戎马一生,关于行军布兵的见解自然渡到,且都是实战所得的经验,用处更甚于兵书。此次兵法,萧澈也不打算藏私,既然皇帝已经注意到自己,倒不如抛却顾忌,横心一搏。
此时自己没有颜琤出谋划策,完全都得靠自己摸索,这日掌灯至半夜,心中甚是思念那人。深夜,便轻轻的推门而出,不一会儿便到了宣亲王府,萧澈并未惊动仆人,而是翻墙而入,翻入玥璃院时刚落地,若枫便察觉了动静,他并未燃烛,悄声推开窗借着月色看清了那一抹白影,若枫无奈,可也只能回身躺下。
萧澈蹑手蹑脚的进了颜琤卧睡的里屋,坐在床榻边认真打量着床上侧卧之人,颜琤怕黑,因此里屋即使安睡也会燃灯,尤其是颜琤眼盲之后,更是吩咐屋内灯火彻夜通明,这倒是省的萧澈自己掌灯了,他平日里看多了颜琤的欢脱,此时神情安宁的俊美,实属不多见。
即使紧闭着美眸,那眼睑之上纤长翘卷的睫毛也足以勾魂摄魄,修长白皙的手指交叠在枕边,不一会儿,萧澈目光停在了颜琤的唇珠处,颜琤朱唇微抿,不时地轻撇,这让萧澈一时竟难以自持,他低声道:“就亲一下!”
说着便俯身吻上颜琤那柔软的薄唇,的确只是轻轻一碰,起身时故意伸舌若有若无的在那唇珠上轻擦而过,随后心满意足离开。
刚走至房门正要出去,身后却传来颜琤的急切地声音:“不要!你是谁?不要过来!”
萧澈赶忙回身坐在颜琤身边,抓着他在空中乱舞的双臂,颜琤却更加大力的挣扎着,声音逐渐提高大喊:“不要过来!”额头上的汗水滑落。
萧澈在颜琤耳边唤着:“阿璃!醒醒,醒过来,阿璃!”
依旧无济于事,颜琤已经梦魇,萧澈无奈伸手重重的掐着颜琤的人中,颜琤这才慢慢睁开眼,可眼前依旧一片黑暗。
他急促的喘息着,心狂跳不止,片刻后才感受到自己双手被人紧握,他便知道是萧澈,因为握着自己的人双手比自己还要冰冷,如此异于常人的体温也只有萧澈。
萧澈看颜琤已然醒来,遂将其扶起依靠在自己怀里,轻声安慰:“没事了!噩梦而已,醒来就好了!”
“子煜,我又梦到了那个女人,她这次,这次竟然朝我走来,要伸手掐我!我一定认识她,不然她不会三番五次的出现在我的梦里。”
“阿璃,或许世间并无此人,又或者不是你今生所认识的人,前世亦或来世,都有可能见过此人,梦毕竟只是梦,不可当真。”萧澈自己都觉得此话毫无说服力,听多了鬼先生几次教诲,自己如今也变得会信口雌黄了。
可颜琤却觉得萧澈言之有理,思量片刻,郑重的点点头以示同意。
萧澈扶额,却也觉得鬼先生怪力乱神之语有些情况还是很见效的。半晌哄着颜琤又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日清晨,方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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