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书房,何承捋着髭须,细细打量着齐鸿送来的这把琴,疑惑道:“这王府中喜好音律,善抚琴者只有宣王一人,那这琴难不成是宣王所需?”
站在一侧的齐鸿躬身道:“大人,属下有一妙计可以让那萧澈为我们所用?”
何承坐罢端起茶盏道:“说来听听!”
“大人,如今看来这宣王和萧澈关系甚佳,且不说萧澈有无参加武试之意,就算有也是宣王府的人。为今之计,必得先离间二人。等萧澈失去了宣王信任,自会投寻明主。到那时,丞相出面,岂不正好?”
“离间计!说下去!”
“我们派去王府的人均打探不出有价值的消息,要想离间二人本是一件棘手之事,不过现在有了这把琴,岂不是天赐良机。我们只要在这琴弦之上淬毒,等宣王抚琴染毒,待到毒发自然会查明何人下毒。这琴是何人所赠,一查便知。”
“不错,可万一萧澈查到了是我们动的手脚?如何是好?”
“这琴买自天音坊,自有人担这毒害亲王的罪名。”
何承满意的点头:“就按你说的办,这一次再失手别怪老夫不念旧情。”
齐鸿跪地:“属下自当不负丞相所望。”
“哦对了,上头并无刺杀宣王的旨意,用毒的时候不可大意,谋杀亲王的罪名可不是你我能担得起的。”
“属下明白。”
“下去吧!”
翌日清晨,齐鸿亲自把萧澈落在丞相府偏院的月牙琴送还。宣王爷还未醒来,萧澈在正堂招待齐鸿。
萧澈看到齐鸿时略微惊愕,自己并未说过住在王府,他是如何得知?难道是昨日一直跟踪着自己?
齐鸿好似看穿了萧澈的疑惑,大方的解释:“昨日萧兄走后,吾妹收拾饭桌,看到了萧兄遗落的这把琴,我怕萧兄着急,拿着琴追出丞相府,早不见萧兄身影。当时隐约记得萧兄曾言住在金陵城东,一路打听风度卓然的白衣公子,便打听道宣王府门口。当时夜已深,怕惊扰王爷,于是自作主张今日一早前来还琴,算是完璧归赵了。”
对方所述,滴水不漏,就算萧澈仍有怀疑此刻也先得道谢,毕竟对方亲自登门归还:“萧某先谢过齐兄了,昨日并非刻意隐瞒,只是自己住在王府此事传出怕给王爷带来不便,还望齐兄体谅一二。”
“自然,你我皆是寄人篱下,此中难言之隐齐某再明白不过了。萧兄无需介怀!”
两人寒暄几句之后,齐鸿借口离府已久,怕丞相寻不着自己怪罪,匆匆离开了。
萧澈看着桌上的琴,不知为何忽然就不想拿给颜琤了。正要抱着琴送往藏雅阁,想着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可今日格外早起的颜琤已经来到正堂。
颜琤醒来就听若枫说萧澈在前院招待来,赶忙过来看看,未料想没见到了人,倒是看到了这把月牙琴。
藏雅阁有各式各样的琴,可自己唯独喜欢师旷式的月牙琴,此琴声音如磬,造型别致。颜琤那日弦断之琴便是月牙琴,当时一心在萧澈身上,甚至未来得及可惜,没想到萧澈竟真的寻到一把好琴。
“这便是你为我寻来的?”颜琤边轻拨琴弦边感慨:“声音苍劲有力,若非有高手助你,那便是你歪打正着的,我不信你真懂音律,能辩瑕瑜!”
萧澈笑道:“若论刀枪剑戟,你不如我,可这琴瑟琵琶,我自认也不如你。的确是有高人助我。”萧澈便把天音坊的事详细告知。
“天音坊竟有如此高人,看来下次去本王必得讨教一二。”
随后颜琤便拉着萧澈去藏雅阁,为其抚琴。萧澈完全是因为抚琴之人才肯规矩听琴,不一会儿竟然有了困意,可又怕颜琤取笑他,所幸瞪大眼睛一副认真的样子。
边抚琴边看萧澈的颜琤也忍俊不禁道:“若你困了,回屋睡吧!不必在此,这琴我实在喜欢的紧,必得抚至日暮黄昏了。”
萧澈并不嗜睡,可实在抵不过琴音催眠,叮嘱了颜琤几句便回樰梦斋小憩。
晌午时分,若枫依靠在藏雅阁门外的柱子上听着格内王爷抚琴之音。忽然琴声戛然而止,若枫站直,不一会儿阁内传来器物坠地的几声响动。他连忙推门进去便看到颜琤跌跌撞撞的在屋里乱走。
他赶忙上前扶着颜琤,却看到颜琤双手,黯紫肿胀,双臂上乌黑之色极速蔓延,若枫封住颜琤大臂的穴道。
“王爷,您中毒了!”
半晌,颜琤声音虚弱飘出:“若枫,我,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若枫瞠目哆舌,难以置信的看向颜琤,这才注意到颜琤脸色煞白,那双平时藏着万千风华的桃花目,空洞无神,目光呆滞。若枫满心自责,懊恼不已,有负义父所托未保护好王爷,更愧对颜琤对自己的信任。他连忙扶着颜琤走向门外:“属下带王爷先回玥璃院。”
回到玥璃院,太医匆匆赶来,颜琤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目暗淡,一言不发。即使面对若枫也再无往日嘻笑怒骂,若枫双臂环抱在胸前,心中酸楚泛滥。
“胡太医,王爷所中何毒?可有解药?”
“王爷所中之毒乃是雪枝蒿,此毒在民间甚是常见,解药自然是有。不过王爷双手所染雪枝蒿用药可解,可双目失明之症怕是难治。斗胆问王爷一句,今日可是长时间触碰过何物?”
颜琤并未开口,若枫回道:“琴,王爷一上午都在藏雅阁抚琴。”
“若微臣所料不差,那下毒之人必是在琴弦上淬毒,王爷抚琴多时便会中毒。”
“那为何会失明?”
“是本王用手碰过双眼,下毒之人估计没想着毒瞎我。”颜琤一声冷笑。
他一路上都在想萧澈和自己说过的“若你想守一方安稳,可有人终不能如你所愿。”他一再退让,远离朝堂,远离是非,可还是有人不能容他,究竟要他如何?
“手上染毒,毒在表面,解毒不难,可这双目之毒,怕要费些时日,毕竟毒入眼中,非用药可解。微臣先给王爷解双手之毒,至于双目所中之毒除了配已解药,还需施针七七四十七日。”
若枫问道:“这样便能复明吗?”
“微臣医术拙劣,即使这样,能否复明还得看王爷的造化。”
若枫急了,揪起对方的衣领,咬牙切齿道:“王爷洪福齐天,吉人天相,你说还要何造化?”
颜琤清朗的声音传来:“若枫,不得无礼。”
若枫闷哼一声随即放开,颜琤把头偏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道:“有劳太医了。”
“不敢,微臣定当竭尽全力让王爷痊愈,微臣先去配制解药。”深作一揖,转身离开了。
若枫看着这样的颜琤,五脏六腑都写满难受,如此风华之人竟被残害至此。想着现在也只有萧澈能给王爷些许安慰了。
“王爷,属下这就去唤萧公子前来。”
“站住!若枫,我中毒之事,先瞒着子煜。”
若枫不解:“为何?”
“本王今日所抚之琴便是子煜所赠,我不想他自责内疚。”
“那您,就不怀疑萧公子?”
颜琤失笑:“怎么可能是子煜?这琴来自天音坊,途中又被子煜丢失半日,有机会下毒者众多,可绝不会是子煜。他若知我因此染毒,只会徒增烦忧悔恨罢了。”
“属下,明白。”若枫随即离开,走到外屋。他自然不明白,情为何物,值得一个人对一个人如此深信不疑,在他认知里,他断然不会相信除了义父以外的任何人。
此刻颜琤睁着眼睛感受着无边无际的黑暗,这漆黑一片仿佛一纸画卷,自己在上面肆意描画所想的一切,有玥璃院的望月亭,有若枫依靠院墙慵懒恣意的姿态,有颜翎调皮天真的笑容,也有从小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皇,但最多的还是那一抹素衣白裳的身影,他那春风化雨般点温柔一笑仿若簌簌落花飘零,他甚至想起第一次见这样坦荡的笑是在栈那晚当众羞辱自己时,甚至还说并无断袖之癖,那现在这算什么?想到此处,他不禁笑出声来,笑着笑着,两行清泪划过心头。
子煜,往后恐怕再难见你浅笑安然的模样了,你可会笑给别人看?
子煜,得君一顾,此生无憾了。往后我自是不会束缚着你,天地浩大任你驰骋,可只要想到你日后身旁是别人,我还是止不住的心痛。若我让你自由,你不可娶妻,好不好?
子煜,你总是一身白裳,可我最想看你红衣一袭的模样,那时你我对拜天地,洞房花烛,定然绝代风华。
可惜,你的余生皆与我无关了。
正在樰梦斋好睡的萧澈此刻忽被噩梦惊醒,醒来擦掉额头虚汗,起身出门一看,晌午已过,自己还未去玥璃院和阿璃共膳,怕是没有自己,又不肯好好吃饭。
萧澈连忙去往玥璃院,进了堂屋便看到若枫正襟危坐的样子。
“若枫,阿璃可在屋内?”
若枫正愁如何才能不让萧澈知道王爷中毒一事,对方却已登门:“在,王爷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他可用过午膳了?”
“用过了,王爷抚琴多时劳累,匆匆用膳之后便睡下了。”
萧澈心道,果然是只懒猫。
“那我进去看看他。”
萧澈赶忙拦住:“萧公子,王爷他,他,不让您进去?”
萧澈只觉得若枫有所隐瞒,心中不详:“阿璃可是有事瞒我?”若枫支支吾吾,萧澈慌了神道:“别拦我,我进去看看!”
若枫几乎是推开萧澈,千钧一发之际,缓缓开口:“天气闷热,王爷沐浴之后,便,便一丝不挂的就寝了,还特意吩咐,怕,怕萧公子,情难自已,遂不让您进去。”
萧澈看着若枫满脸涨红的模样哑然失笑道:“王爷沐浴,一丝不挂,并非你所目睹,为何如此害羞?”
若枫怔怔的站在原地,如临大敌,自己算是豁出命了,竟敢污蔑王爷清白,若萧澈还坚持进去,他只能以死谢罪了。
还好萧澈退让道:“那我晚些再来。”随即转身离开。
若枫如释重负的吐一口气,进了里屋向王爷请罪。
颜琤道:“我都听到了,如此甚好。”
“可这也只能瞒的了萧公子一时,他若晚些再来。属下恐怕再想不出别的由头了。”
“晚些时候,你带我去凌梦斋。我自有安排。”
下午胡太医来为颜琤解毒,双手乌青褪散,一柱香的功夫,双手已与寻常无异,只是这眼睛……
萧澈等至黄昏方才又来玥璃院,本打算与颜琤共用晚膳,可若枫告知王爷去了凌梦斋。萧澈上次去还是阿璃爬树给自己摘梅子,这次总不会又是摘梅子去吧!
萧澈步伐匆匆赶去凌梦斋,便看到颜琤正站在碧湖石桥上喂鱼。萧澈走到他身边,想起晌午若枫所说之事,遂开口打趣道:“如此闷热,阿璃怎舍得穿衣了?”
颜琤并未抬头看向萧澈,而是继续喂鱼道:“那子煜没进来,可有遗憾?”说完,转身背对着萧澈走向碧湖中央的湖心亭。
萧澈并未察觉异样,颜琤脚步很慢,可姿态依旧潇洒,他只当颜琤是欣赏这满池荷花了。
颜琤行至亭中,并未落座,而是继续背对着萧澈看向碧湖。
萧澈紧跟其后:“以后有的是机会见,不急在这一时。夏日炎热,为何不去药泉去暑?”
颜琤仍未回头,淡淡道:“怕你情不自禁。”
萧澈笑着,从背后环抱着颜琤道:“我身体本比常人偏冷,若你避暑,找我便是。”
颜琤一言不发,他多希望此刻停留的久一点再久一点,他身体放松依靠着萧澈,缓缓开口:“子煜,你可知我为何不愿让你参加武选?”
“知道,你怕我离开。不过,你大可放心,以后我就守着你,哪里也不去。”
颜琤却摇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还因为我对你心心念念之地充满了厌恶。”
“……”
“我所有不好的回忆都在那里发生,父皇离世,皇兄苛责,皇嫂冷眼,就连那些宫女公公,见了我都没有好眼色。后来是钟老太傅将我救出,才逃离那个地方。”
萧澈不知为何颜琤会突然提起此事,不过依旧柔声安慰:“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后来我想了想,因我的厌恶钳锢于你,这不公平,所以,子煜,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入朝为将,驰骋疆场,为国尽忠。”
“阿璃,好端端的为何又提起此事,我不是说了吗?我哪里也不去,就在此处。”
“可义父大仇未报,你如何面对他?难道你百年之后到下面见到他老人家时,你和他说是因为我吗?虽然我并未见过义父,可你也不能害我如此不孝不义。再者,是他将你收养,你我才有今日,我对他,满是感激。”
萧澈没有再说话,缓缓松开环抱着颜琤的双手,颜琤知道自己的劝解起了效果。
半晌,萧澈开口:“阿璃,你究竟要瞒我到何时?”
颜琤惊愕不已,是哪里出了纰漏吗?
“你,你在说什么?我何时瞒过你?”
“阿璃,我曾见过这世间最灼灼风华的桃花,你觉得它在我眼前凋谢,我会毫无察吗?”
“……”
“你要我离开你,去当武将,去报父仇,然后呢?你宣王府大门一关,你我永世不见,对吗?”
颜琤缓缓转身,依旧对着漆黑一片表达自己的歉意:“子煜,我不是有意……”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能完全信任我?究竟是我哪里不配让你放心?”
萧澈愤懑不已,平时在他怀里欢脱的和兔子一样的人今日却如此安静,他困惑不已时,偶然瞥见颜琤目光并不在这一池菡萏中,他观察了好久,心都碎了,那双桃花眼眸里黯淡无光,他松开手悄悄在他眼前晃动,果然颜琤没有察觉。
“究竟发生了什么?”
“琴弦淬毒,不慎入目,失明而已。子煜,你不必自责,太医都说了此毒可解,只是时间久一点。我并非有意隐瞒,那把琴是你赠予我,我怕你……”
话未说完,萧澈已将其拥入怀中,未尽之言无需再说。
此刻,满院荷香四溢,夜幕皓月高悬,无需愧疚,无需解释,彼此在意便胜过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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