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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请柬
    柳禛娓娓道来,语调间带了抹慨然。世人都以为是高家自己,为自己掘了坟墓,却忽略了圆尘,忽略了高宛岘。

    忽略了那句太过久远的:得此子,可得天下也。

    就算是被栽赃陷害,身为小伏龙的圆尘,也不是一定就没有办法,为高家谋一条生路。

    所有的算计,各方的博弈,无论是辛栢和李景霆的,都建立在“死局已定”的基础上。却没有人考虑过,只要圆尘活着,就还有推翻死局的可能。

    有,也只有他家公子,察觉到这点足以颠覆全局的变数,命令下来:囚禁圆尘。

    简单的四个字,不动刀不动剑,却可判定整个棋局的走向。这不是神来之棋,而是一箭穿心。

    “公子,下了盘好棋。”柳禛敛袖,俯身,向江离深深一揖,“只要缚住圆尘的利爪,确保高家的死局。后面的棋,辛栢和李景霆都会帮公子算下去。他们很聪明,可再聪明,也只能为公子所用。公子只需等到最后,捞一网大鱼。”

    柳禛长久地没有起身。弯曲的脊背线条无比敬畏。

    江离也长久地没有说话。蒙蒙地秋阳洒在他脸上,映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直到院子里的晚霜化尽,麻雀儿开始扑楞觅食,江离才幽幽道:“这就对了么?可我却觉得,错得一败涂地了呐。”

    柳禛的眉心猝然蹙紧。

    他直起身子,看看江离,又看看石板路的青苔上,除了他们二人还有条才留下的痕迹。

    细细的,玲珑的,残留着胭脂几点。那是绣鞋脚印,是凌波不过横堂路,佳人芳尘远。

    “公子不要忘了当初,为什么要踏入天下局。”柳禛脸色复杂,沉沉的语调带了分追忆,“退不得,更输不得。”

    江离的眸蓦地睁开。

    却是双比夜色还要黑暗的瞳仁,秋旻万里倒映入其中,瞬间就被湮没了。

    他放佛看见一个八岁的小男孩,虽是锦衣华服,却脏得像小叫花子。最骇人的是他脸上布满黑红色的疤痕,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那些疤痕折磨得他快要发疯。他痛得在地上打滚,瘦弱的小身板诡异地蜷成一团。

    然而他的面前,一位中年男子负手伫立,默默看着。表情冷漠得好似在看猴耍。

    小男孩挣扎着爬过去,小手死命地攥住他的袍脚,连连叩头,磕得额头血红一片。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知道只有这个男人能救自己。

    然而那个男人却面无表情地踢开他,用锦帕拭了拭自己的袍脚,淡淡的道了句。

    “弱者如蝼蚁,活该。”

    忽地,一堆丫鬟小厮打扮的人进了来。当着人前的面儿,那男人立马换上了满脸温柔,他甚至俯下身,心痛地将小男孩搂入怀中,眸底的关切没有丝毫破绽。

    后来,小小的男孩还参不透情,就先参透了无情。

    后来,小小的男孩剑还拿不稳,就先学会了杀人。

    而那个男人,他告诉他,所有人告诉他。

    他叫父亲。

    …………

    檐下融化的霜水一滴滴落到江离眼角,却没有惹起他半分表情。

    他放佛整个人就凝固在了那里,瞳仁些些没有焦距,如坠一场南柯梦,醒来时还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微微侧头,看向那破旧的院子门,似乎又见得某位佳人,头也不回的离去。

    他的眸底氤起抹茫然,一声长叹惘惘:“可为什么,心会痛得像要窒息了……”

    天儿已经大亮了。十一月的太阳有气无力的将金光洒满长安城。

    院子门吱呀声被推开,云裳阁的打扫小厮提着箕畚,扛着笤帚走了进来。

    面对着空无一人,冷清破旧的院子,他不禁无趣地打了好几个哈欠,却是目光一转间,瞧见裂了条缝儿的回廊柱子。

    “哟,都朽成这样了。”小厮不在意地抹去眼角打哈欠打出来的眼泪,自言自语道,“得告掌柜的一声。别哪天塌了,倒把你爷爷埋进去。”

    旋即,院子里就传来扫地的刷刷声,合着临街吆喝刚出炉胡饼的声音,还有老嬷子往地沟里倒恭桶的声音。

    长安城,从十一月的深秋醒来。

    而这厢,打风水楼回府的辛夷,却整个人直愣愣地,傻在了大街上。

    这条街是辛府的必经之路,已经能看见辛府门口的石麒麟了,辛夷倒怀疑自己走错了家门。

    大道已经被净街过,半个平民百姓也无。连一些破旧了点的坊间墙壁,都拿青绸帐子给罩了起来。

    视线里的辛府大门,两排丫鬟小厮垂首肃立,更有数十名银甲金鍪的侍卫,气势炯炯地延伸到两条街外。

    辛夷眉头微蹙。她不敢耽搁,加快脚步进了府。门口的丫鬟侍卫竟没有阻拦,反倒有腿麻利儿的,扯着嗓子通报“辛六姑娘回府哩!”

    可辛夷刚踏进府内,依然被唬了跳。

    辛周氏和辛岐打头,带着一干辛氏族人,满满当当地跪在庭院里。

    一位年轻公子,被数十名丫鬟奴仆簇拥着站在上首,手里高托着个盒子,似乎说着什么。

    辛岐一丝不苟地跪着,听得鸡啄米似的点头,时不时领着诸人赞叹“大人英明!”

    辛夷的眉心蹙得更紧。

    这架势恢弘,这仪仗尊贵,若不是圣旨来了,就是辛芳又沐皇恩,回府省亲了。

    然而那上首的年轻公子离得些些远,看不太清样貌,却如何都不像太监。

    辛夷在胡自猜测,那厢早有小厮通报,诸人的目光都投过来。

    “六女,还不过来,见过卢公子。”辛岐直起上半身,连连向辛夷招手。

    “卢?”待辛夷走过去,瞧清具体情形,仍不由微惊。

    那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卢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她曾经的夫婿,卢钊。

    “既然回来了更好。省得辛大人转交,话还容易走岔。”卢钊微抬眼皮看向辛夷,笑意骄矜又傲然,“著作郎辛岐六女辛夷,本公子乃大将军卢寰嫡出三子卢钊。今日特意前来,予汝卢家请柬一封。”

    卢钊忽地住了嘴。只是把手中的盒子举了举,大有深意地瞧着辛夷。

    辛夷一愣。

    原来卢家就是来送请柬的。可不论卢家为何要送她请柬,这一封请柬如此大张旗鼓,还说话说半截,实在是太不寻常。

    见辛夷愣着,辛岐急了,猛地一拽辛夷:“还不跪下!”

    猝不及防下,辛夷扑通声跪在石板地上,膝盖顿时一阵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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