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痴儿啊!”
道童忽然叹息一声,手中的白光戛然而灭,白光一灭,青纱帐的人影瞬间消失。
就在众人心生遗憾之时,忽听道童又是叹息一声,似乎有些迟疑,最终却化作坚定,并且语气再也不是悠悠飘然,反而多了一些人间烟火气,道:“贫道一生,从不欠人,唯膝下门徒,患愚笨之疾,虽得妻子,不懂成婚,叹如今子嗣也将婚姻,生母却是门外人,此,人间憾事,不可不补……”
嗯哼?
众人都是发呆,感觉脑筋有些转不过来。
你老人家这是啥意思?
啥叫不可不补?
难道招魂还不够补偿,真能把西府赵王活过来不成?
……
就在众人迷惑难解之时,只见道童再次向天招手,众人心里都是一惊,不知为何生出一种莫名期待,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敢在心里暗暗想道:“难道,莫非……”
就连隐门的齐人王都变得期待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着道童,但是谁也没有注意到,渤海最高的建筑顶楼藏着一群人。
这是一群道士,个个年纪不小,如果有通晓道门之事的人在此,顿时会震惊发现这些人是道门大佬。
龙虎山的天师,剑南道的方士,大唐钦天监里的袁天罡,秦岭白云观里的孙思邈。
此时这些道门大佬人人面色紧张,似乎心中有种决断一直迟疑难下,直到道童再次向天招手,张天师终于咬了咬牙,沉声道:“至尊之意,不可不听,诸位同门别再顾虑,道家今日注定要惊世骇俗,听我的,扔……”
扔?
扔什么?
只见一群大佬忽然弯腰,然后吃力的从楼顶角落抬起一样东西。
日光浩浩之下,分明是一口冰棺。
一群大佬对视两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决心,于是,齐齐深吸一口气,双手举过头顶,对着楼下奋力一扔。
冰棺瞬间脱手,呼啸带起罡风。
轰隆一声巨响!
冰棺四分五裂。
落地之处,恰恰便是李云拜堂成亲的纱帐之前。
天上不知为何,突然云层厚重,似有雷霆隐隐,压得人心惶惶,道童猛然一声大喝,厉声道:“老夫就这么干了,劈你妈的狂雷,吓唬谁呢,艹你妈的……”
谁也没有想到,飘然如仙的道童竟然还有暴脾气的一面,明明像个稚子顽童,暴出粗口竟然这么带劲。
一阵狂风席卷,楼顶上的道门大佬们个个神色紧张看着天空。
而国府门前的数万人却看着地面,人人脸上都带着不可置信和震惊。
但见那青纱帐前,从天而降的冰棺碎裂一地,中间却横卧一人,躯干弯曲姿势宛如母胎中的孩子。
看那身形模样,隐约是个枯瘦少年。
道童猛地身躯一晃,瞬间到了碎冰中央,他从袖子掏出一管后世常见的针管,带着一丝决然狠狠捅了下去。
李云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他分明看见那个针管上写着极其熟悉的简体字。
肾上腺素,谨慎用之。
那么粗大一管子的份量,怕是一头大象也得心跳起活。
啪!
道童将注射的针筒狠狠一摔。
然后,口中厉声一喝,道:“痴儿还不归来,睡到何时方醒?”
李云怔怔看向地上趴着的人。
所有人也都傻傻看着地上趴着的人。
地上那枯瘦身躯,似乎微微动了一动。
然后!
猛听一声大喝,宛如晴天爆雷,但见枯瘦身躯翻身而起,仰天嘶吼道:“古往今来谁为霸?天下英雄我第一。”
轰隆!
一股如山如岳的霸气,仿佛瞬间弥漫天空,明明他身躯枯瘦干瘪,气息却如长江大河,恰在此时,天空炸起一道紫雷,雷光闪耀之间,照出了一张所有人都很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带着痴狂,足有七分和李云相似。
“啊……”
长孙皇后以手捂嘴,眼中泪水磅礴如雨。
李世民身子一颤,面色苍白道:“老三?”
枯瘦人影浑身焦黑,分明像是刚刚被雷劈过不久,肌肤之上道道裂痕,稍微一动就有血水溢出。
不远处的国府门前,一群大唐重臣惊骇欲狂,那些武将个个面色震惊,那些文臣人人脸变苍白,猛听谯国公柴绍颤声带哭,脱口道:“我忍了足足二十年,差点就要憋不住了,终于,终于,我见到你活了,啊啊啊啊,老三,老三啊……”
他是李元霸的姐夫,最喜欢带着李元霸到处去玩。
当年李元霸大雨之夜举锤砸天,唯有柴绍跟在李元霸的身边,世人都知道李元霸被雷劈死了,但却没人真正见过李元霸被劈死的实景。
所有的一切,都是柴绍从大雨之夜哭着回来所说,皇家怀疑过,世人质疑过,然而不管谁来逼问,柴绍始终闭口不提李元霸的尸身。
只说被雷劈的灰飞烟灭,他勉强带回来李元霸的铠甲。(注意:隋唐演义里面确实是这样写的。)
二十年的隐瞒,无数人的逼问,来自皇家亲人的怀疑,甚至亡妻未死之时的愤怒,所有的一切压在柴绍心中,二十年时间足以把一个人压垮。
终于,一切不用再隐瞒了。
当年李元霸被雷劈中,尸身根本不曾灰飞烟灭。是他柴绍带着盔甲回来蒙骗世人,道童仙长则是带着尸身隐遁云归。
二十年来能够让柴绍坚持下来的原因只有一句话,当时老神仙说:“吾徒不会死,需要瞒世人,待到复生时节,当是黄昏之夜。彼时大喜冲门,借子功德续命。”
彼时大喜冲门,借子功德续命。
这句话柴绍一直猜不透含义,但却坚信仙长肯定不会骗自己,为了这一句话,他背负猜忌和骂名整整憋屈二十年,连他的妻子平阳公主也没告诉过实情。
如今,李元霸终于活了。
……
咔嚓!
天上又是一声炸响,似有狂雷降要劈下。
黑云压垂之下,道童却面色恢复悠然,突然仰天呵呵一笑,也不知是故作深邃还是真的和人谈判,悠悠道:“货物贯通天下,黄河灌溉成渠,平地筑城养众生,一千万穷苦得衣食,咸鱼煎起来很香,流民们不曾饿死,大婚成亲之日,几百万人都愿意站出来抛洒粮食,功已成,德已备,所谓功德,无非如此,几千万黎民百姓的感激,聚起来就是一股翻天覆地之力,这等大婚时节,真还敢劈雷不成。”
天上雷鸣爆闪,始终不见落下。
人人惊呆!
……
那从冰棺醒来的汉子,正是李元霸无疑。
“三弟,三弟……”哪怕李世民号称雄才大略一代帝王,这一刻也失却了沉稳和庄重,皇帝下意识抬脚,瞬间冲到了李元霸身前。
后面长孙皇后泪水横流,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旁边圣女大祭司一脸苍白,眼中变幻着杀机恨意和莫名感情。
“三弟!”
李世民忍不住抬手,想要去碰触眼前的手足。
长孙皇后也忍不住上前,皇后同样想要碰一碰她最疼爱的弟弟。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李元霸的眼中带着迟疑。
“你是谁啊?”
一句话,李世民当场愣住。
然后只见李元霸看着长孙皇后,眼神清澈宛如稚子,好奇再问道:“你又是谁啊?看起来很熟悉亲切。”
皇帝两口子同时一颤,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道童。
道童叹息一声,举头看向天空。
“难道,难道……”李世民声音更颤,语气隐隐有着不敢深想的惊恐,道:“三弟忘记了一切?他根本记不起我们?”
道童又是一声叹息,忽然有些遗憾道:“人力有时而穷,贫道并非真仙。”
李世民面色复杂,旁边长孙皇后终于哭了出来。
忽然道童轻轻开口又道:“不过,贫道有一个办法,想试试……”
皇帝和皇后同时抬头,其他人的目光也带着急切。
却见道童看了一眼李元霸,然后慢慢看向李云这边,突然问道:“乖徒孙,你的兵器和铠甲呢?”
李云心中一动,想要不想直接转头,对着国府方向大喝道:“把锤子抬来。”
声音滚滚,长江大河,国府那边很快有人答应一声,带着好奇道:“师尊,俺们在帮您准备婚宴呢……”
李云再次大喝,道:“锤子抬来,铠甲带上。”
这次那边没了声音,但是很快看到几个青年现出身影,赫然是李云的几个徒弟,他们抬着两柄大锤和一口木箱。
李云嫌弃太慢,纵身一跃跳过去,他直接拎起两把大锤,徒弟们跟在后面抬着木箱,转眼之间,回到纱帐。
李云看向道童,语带期盼道:“师祖,该如何?”
道童指了指地面,道:“放下!”
轰隆!
两把擂鼓瓮金锤砸落巨响。
众人都用目光悄悄观察李元霸。
果然李元霸呆了一呆,像个小孩子一般好奇走过去,围着转了又抓,使劲抓着脑门道:“奇怪,奇怪,这东西好生熟悉。”
李云心里一动,猛然伸手打开那口箱子,场中光亮一闪,现出一副铁水流云金丝甲。
嗖的一声!
李元霸瞬间跳至,围着箱子又开始打转,更加好奇道:“奇怪奇怪,这东西也很熟悉。”
“那你看看,他熟不熟悉?”道童飘然而至,抬手指着李云。
李元霸似乎呆了一呆,不知为何眼中闪过一种特别的味道。
他并不认识李云,可以说从未见过,可是冥冥中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这种亲切感让他有种说不出的舒畅。
道童目光一直盯着李元霸,突然道:“这是你的儿子,今天即将大婚。”
李元霸又是一呆,清澈的眼神里忽然迷茫,道:“我儿子?我当爹了?儿子是什么?爹又是什么?奇怪,我感觉这些应该能懂,可就是想不明白意思,但是,我感觉很开心,想要大吼,咦,开心又是什么……”
四周一片静悄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李世民下意识攥紧长孙皇后的手掌,皇帝两口子的掌心里是汗水。
猛听道童一声长叹,似乎放弃了努力,然而就在所有人失望之时,道童忽然又开口出声,仿佛催眠引诱一般道:“你儿子要结婚了,这是天底下最大的喜事,但是为师却要告诉你一件事,有人不想让你儿子成婚大喜。”
这话说出,眼神清澈宛如儿童的李元霸明明听不懂,但是所有人都看到李元霸眼中忽然一森,整个人陡然便迸发出一股暴虐杀气。
“是谁?”
他厉吼咆哮。
血脉亲情的力量,乃是冥冥之中最强的伟力,他明明不知道什么是当爹,也不知道什么是儿子,可是听到有人要找儿子麻烦,顿时在心底产生他也想不明白的杀意。
这杀意简直大的吓人。
连隐门大魔头都有些侧目。
道童突然伸手一指,方向正是渤海城外,语气仍旧像是催眠,又似乎是在刺激,悠悠道:“此去城外十里,有山浓密生林,林中藏有恶人数万,意欲杀你孩儿……”
吼!
谁也没有想到,李元霸原本清澈的眼神猛然血红。
在道童声音刚落的一刻,这个绝世猛人突然原地弹起,等到所有人反应过来之时,只看到一个干枯瘦弱的背影狂奔而去。
他的双手之中,各自拎着一柄擂鼓瓮金锤。
“啥时候拿起来的啊?”国府门前的武将们面面相觑,相互咋舌道:“以前就知道他很猛,可是也没这么猛啊,刚才他到底是怎么把锤子拿起来的,速度快的竟然连咱们这些人都没看清楚……”
“哈哈哈哈!”
齐人王突然狂笑起来,指着道童破口大骂,道:“老子明白了,你是用刺激法,你这徒儿天生喜欢杀伐,所以你便想让他在杀伐之中转醒,哈哈哈哈,可惜你却忘了一事,他一旦动手就是屠戮,道门号称仁慈,今日终于露出道貌岸然的假象,为了让你徒儿转醒,你让他去屠戮几万人。”
道童面色古井无波,只是淡淡道:“那些人,不普通,那些人,本该死。既然是该死之人,何不临死做点贡献……”
说着停了一停,随即悠悠然又道:“顺便,告诉你这个老伙计一生,贫道从来不是道貌岸然的假慈悲,我一直以来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我是他的师父,我是李云的祖师,当祖师爷的人,庇护小辈有错吗?别说是几万匪徒,杀了也就杀了,便是青天老子找茬,贫道也要掰掰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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