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乃是辰时之末,日头已经升的很高,因是初夏季节,阳光特别酷烈,虽然不像正中午那般的大火球,但也烤炙的大地不断升腾着暑气。
天气很热,真的非常热。
这种炎热之中,不见一丝凉风,即使躲在树下都觉难耐,然而却有不少人蹲在太阳底下努力生着火。
生火,是为了做饭!
生火的人,是不得不干活的人。
古代吃饭乃是一日两餐,分别是上午和下午,因为没有中午进餐的习惯,所以早餐就会吃的比较晚,时间大约是在辰时之末,也就是后世上午的9点左右。
这第一顿饭叫做朝食,也叫做饔(ong),下午的那顿饭叫做哺食,又叫做飧(sun),一天只吃这么两顿,所以显得很是重要。
而此时恰恰是辰时之末,整个大唐车队都在忙着做饭,虽然都在忙着做饭,但是做饭和做饭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随着车队跋涉的百姓们,基本上不存在生火做饭的情况,他们大多是去山中寻找一些野果之类,凑合着吞咽下去哄骗自己的肚皮。
第二类乃是随着车队进发的商贾,这些人基本上不缺粮食和物资,他们会专门生火做饭,然后心满意足的吃上一顿。
最后一类则是真正什么都不缺的人,他们吃起饭来要比百姓和商贾讲究许多,这些人有的是勋贵,有的是世家,有钱有粮,衣食无忧。
不但衣食无忧,而且不用自己做饭,哪怕是身处长途跋涉的车队之中,他们也会享受着饭来张口的尊贵体面。
有人饭来张口,必然有人专门伺候,负责伺候的那些人,正是在太阳底下生火做饭的人。
干活的人!
“娘亲娘亲,水滚开了,是不是要下粮食了啊,孩儿真的感觉好热呀……”
烈日炎炎之下,忽听一个稚嫩小孩声音,若是顺着声音望去,必然会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家伙正在火堆旁边,他已经热得满头大汗,手里却拿着一个扇子努力扇风,眼前火堆被他扇的很旺,小家伙满头满脸是汗水。
他使劲擦了一把汗水,手中的扇子继续努力煽动,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火堆上面的铁锅,看到水烧开了顿时朝着母亲呼喊。
他母亲也在火堆旁边,闻言连忙把一袋子粮食倒进锅中,然后满脸心疼的抱起小家伙,语带苛责训斥道:“说了你多少次,为什么不肯听,娘亲自己能够忙活,不需要你跟着受这份罪。”
“我要帮你,我才不怕受罪……”小家伙倔强的昂起头。
他虽然被娘亲训斥一顿,然而脸上却带着骄傲,大声又道:“有我帮你烧火,你做饭的速度会变快一些,这样就能早早歇息,不用老是待在太阳地上被晒。”
“呜!”
女人鼻尖一酸,连忙别过头去,她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眼中有泪,装作被沙子眯了眼睛揉搓几下。
好半天过去之后,她才转回头拍拍孩子脑门,轻声道:“立儿乖,听娘话,你去树荫下面坐着,娘这边不用你帮忙。”
说完生怕孩子不肯,紧跟着又道:“你弟弟也需要人照顾,他已经哭闹了好几回,立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快去帮娘亲好好照顾弟弟。”
小家伙迟疑转头,望着不远处的一片树荫,此时那片树荫之下坐着好多人正在乘凉,他的弟弟被人挤在最边缘孤苦无依。
“娘亲……”
小家伙突然低声开口,语气带着孩童般的不解,幽怨道:“我爹已经做了大官,为什么咱们还要受罪?”
女人微微一怔,脸色有些伤感。
小家伙又道:“那些人是我的叔叔伯伯,甚至有些人乃是爷爷一辈,书上说,手足同胞,兄谦弟恭,为什么他们躲在树下乘凉,咱们却要在太阳底下做饭,做了饭还要给他们先吃,我们凭什么要伺候他们?”
这是小孩子的不解,语气里带着难过。
女人幽幽一叹,伸手轻轻摩挲孩子脑门,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轻轻开口道:“这是娘亲主动要做的,立儿千万不要对他们心怀怨恨。”
“为什么?”
小家伙还是不解。
女人迟疑一下,终于俯身下来趴在孩子耳边,小声道:“娘亲这样做,是为了帮你爹,立儿你一定要记住,心里的不满千万不要挂在脸上,否则被人看到很不好,说不定又会让你爹爹多缴一年俸禄。”
“凭什么?”
小家伙气的小脸通红,声音忍不住变得高昂,这孩子毕竟太小,不懂得隐藏情绪,明明母亲叮嘱他要隐忍,他却气不住声音变高,大声叫道:“爹爹做了大官,给族中带来荣誉,结果不但不给奖励,还要爹爹贡献自己的俸禄,爹爹已经交了五年俸禄,凭什么又多加一年?”
这番话说的理直气壮,语气中却带着孩子的不解和愤慨,然而他母亲却吓了一跳,忍不住用手想去捂住孩子的嘴。
可惜,晚了。
只听不远处树荫下突然一声冷笑,有人满带不屑道:“哟!这孩子气劲挺大呢!”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身上穿着极其柔顺的丝绸,但见她坐在树荫之下一脸嗤笑,远远望着火堆道:“不想干就不要干嘛,偏偏要装出一副主动架势,表面上卑躬屈膝,暗地里教坏孩子,哎呀哎呀,忘了您现在已经不比从前喽,您现在可是了不得的贵妇人呀,夫君已经进了朝堂,乃是响当当的五品大员……”
这番话说的尖酸刻薄,骨子里分明带着嫉妒和不满,若是针对身份地位相同之人来说,这种话属于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但若是针对身份地位不对等的人来说,这种话必然会给人莫大的压力和威吓。
烧火的女人连忙把孩子放下来,一脸急切屈膝行礼,急急解释道:“四妹莫要生气,孩子不太懂事。”
“好大的胆子,你喊谁四妹呢?”树荫下的女子脸色一冷,阴着脸道:“我夫君乃是崔氏嫡支,你夫君是什么东西?不要拿同辈辈分攀扯,同辈也得有资格才行。”
说着似乎越来越气,猛然竟从树荫下走了出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怒火,竟然一脚将火堆上面的铁锅踢翻,好好一锅香粥,顿时翻滚在地,但听咣当一声,粥水把火堆熄灭。
小家伙被她吓了一跳,紧跟着就心疼起来,忍不住叫道:“你踢翻了我娘做的粥。”
女子脸色更冷,语气比脸色还冷,盯着小家伙骂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这是你娘用崔家粮食做的粥,你娘不是想要表现么,让她重新再做一锅啊……”
说着看向孩子母亲,一脸挑衅道:“怎么样呀贵夫人?是不是感觉很窝火?有火不要憋着嘛,发出来让大家看看,你夫君可是堂堂五品大员,是能够进入朝堂参加朝会的大人物哟。”
孩子母亲气的浑身打哆嗦,但她仍旧坚持住不肯反击,只是苦笑一声道:“四妹你何苦如此?家夫毕竟给崔氏赚取了荣誉……”
“呸!”
女子猛然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崔氏缺你男人一个官吗?真以为是凭着自己本事进的朝堂吗?没有清河崔氏的推举他算什么东西?真以为是五品大员吗?他才是从五品而已,这种级别搁在崔家连狗都看不上,也就你们自己以为是大官……”
她越说越显得刻薄,正准备再说点更难听的话,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空中破风有声,但听‘砰’的一声闷响,她陡然一头栽倒在地。
栽倒之处的地面上,有一块石头正在滚动。
女子呆了一呆,随即满脸怒气,口中发出尖利一声叫,咬牙切齿道:“是谁扔的石头,快点给本夫人滚出来……”
“我扔的,但我不会滚,要不,你教教我啊。”
但听一个清脆声音响起,听起来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很是无所谓道:“让我滚,我可从来没学过,你这女人张口就说滚,莫非你天生会这个?嘻嘻,听说狗才会打滚,可是皇宫里没有癞皮狗,今天正好有机会,你学一个癞皮狗给我看看呗!”
女子又是一呆,目光忍不住顺着声音查看,等到看清来人之后,脸色顿时暴怒异常,她虽然生的花容月貌,但是这一刻却显得狰狞丑陋,破口骂道:“崔浩你好大的胆子,给我乖乖的跪下来……”
对面昂然站着三人,赫然一大俩小,大的正是崔浩崔谈笑,小的则是包杀生和李白丁。
此时崔浩同样满脸怒气,眼睛一直盯着地上被掀翻的大锅,突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怒意缓缓收敛起来,淡淡道:“石头,不是我砸的!”
女子其实早就知道不是他砸的,但是仍旧一脸恨意盯着他,同时用手指着崔浩身边的李白丁,咬牙切齿道:“即便不是你砸的,也是你带来的这个小杂种砸的,不管是谁干的,都要算在你的头上,崔浩,今天你必须给我跪下……”
说着停了一停,看着李白丁又道:“还有这个小杂种,也得跪下!”
噗嗤!
崔浩笑了!
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堂堂清河崔氏,张口却像喷粪,这样败坏门风的女人,怎么就没人出来管管么?”
怎么就没人出来管管么?
不远处树荫之下,有些人面色微微一怔。
他们隐隐感觉崔浩今天的做派和往常不一样。
更有几个人早已脸色猛变,突然从树下急匆匆站起来,盯着李白丁问道:“你刚才说皇宫里没有癞皮狗?”
李白丁小脸冷厉不管这几个人,只是奶凶奶凶看着骂他的女子,问道:“你刚才骂本王是小杂种?你有没有胆量去我父皇面前骂一次?”
有没有胆量去我父皇面前骂一次?
这话顿时让树下某些人脸色苍白。
然而骂人的女子一时却没能反应过来,反而再次暴怒开口道:“骂就骂,你算个什么东西,清河崔氏怕过谁,去你父皇面前骂你又怎么……等等,你父皇?”
她脸色忽然也变得苍白起来。
曼妙的身躯抑制不住的颤抖。
李白丁突然上前散步,弯腰从地上捡起刚才那块石头。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朗朗乾坤之时,但见这个九岁的男孩高高举起石头,吃力的,狠狠的,砸了下去。
砰!
女子一头栽倒下去。
姣好的面容血流如注。
砰!
石头又砸!
砰!
石头还砸!
一连砸了七八下,女子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李白丁满脸无所谓的扔掉石头,这才慢悠悠看向树底下的人,小脸傲娇道:“曾经,本王是天潢贵胄,现在,本王是渤海门徒,我排行第八,我赐号白丁,师尊叮嘱与我,一生能争不争,但是有一种事例外,欺负我的师弟不行,因为,我这个老八只有一个师弟,师尊跟我说,他是大唐第一狠人,我可以做大唐第九狠人,我的九师弟,是第十狠……”
说着似乎才想起有件事没有解释,转手指着崔浩笑嘻嘻道:“忘了跟你们说清楚,这位就是我的九师弟,曾经的崔浩,现在的崔谈笑,今日拜入渤海,赐下王爵之封。”
今日拜入渤海。
赐下王爵之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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