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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矢之的
    袁秋华三更睡,五更起,挣辛苦钱养家糊口。她种苗木,种粮食,咀嚼世道艰难,她看书写作,投稿发文,代底层贫苦发声,帮弱势群体呼告,涉江湖纠葛,卷政事险恶,拆台捅漏揭老底,被主流抹黑,被媒体封锁,被地方文坛冰冻。她不甘沉没,潜藏磨杵,飞针走线,绣蝼蚁陈情书,悬挂九天,触发蝴蝶效应,再复出再解禁,数度沉浮。

    为追梦受困厄,为理想受冲击,个中辛酸,可与人言惟一二,不与人言付孤灯,寂寥守望,抱负宏志,概不能与乡人道也。除了静夜伏案疾书,白天劳作,她穿戴装扮,扛锄上地,赤脚下田,提篮播种,挑担施肥,和乡妇无二。

    早起三朝抵一日,袁秋华勤耕苦作,每天早出晚归。儿子谢和熙未满四岁,不能上幼儿园,袁秋华干农活就带到田间地头,天晴晒得汗流浃背,落雨淋得浑身湿透,儿子遭罪是遭罪,但带在身边,目力所及,毕竟放心些。

    逢学校放假,谢碧桃不用上学,袁秋华便带着两个小伢种田,自已干活,吩咐谢碧桃带着小弟弟,在旁边玩耍。谢碧桃年幼,生活不能自理,独留她一人在家照顾弟弟,袁秋华不免担心,让俩人都随同左右,自己随时随地可以照管,方能安心。

    一秋日,种油菜,袁秋华家里地头来回担粪肥,一双眼不能只盯着孩子的安全。百密一疏,谢和熙活泼好动,爱跳爱跑,与姐姐玩老鹰抓小鸡,追跑中,不慎失足跌进水渠。谢碧桃不假思索,不知呼救,只身一人,急忙跳进水渠去救,却忘了自己不会游泳,无异于旱鸭子入水,瞎折腾,乱挣扎,自我保全,尚且不能,何谈当救生员?

    事后,袁秋华教导说:精神可嘉,此举不可取,乐于助人,勇于救人,首先自己要具有助与救的能力,冒失冒险,卷入漩涡,救亡不成,反而葬送自己,结局只会是双重的悲惨。生命只有一次,没有死而复生的奇迹,希望你吸取教训,此类错事,不要再犯。

    此是后话。当时,两个脑袋在水中一沉一浮,情形相当危急,场面极为惊险。幸而,水渠上边有三户人家,谢清辉家,谢清源家,谢清风家,八九个人在地里干农活,说说笑笑,停停歇歇。正巧,堂奶奶给谢清辉家送种籽,路过水渠,远远看到有小伢落水,急忙高声叫喊起来:快来人啊!谁家小伢掉进水渠啦?大家快来救人啊!赶快来呀!救人哟!快来人啊!

    三家人统统扔下农具,连蹦带跳奔跑下来,纷纷下水,把两个小伢都救了上来。

    虽是有惊无险,但袁秋华的魂都给吓掉了,一听见确切消息,当即瘫软在地,任粪桶跌落在地,从头到脚溅了一身的腥臭。她连滚带爬扑过来,双手痉挛地抱着浑身精湿,哆嗦颤抖,惊魂未定的儿子和侄女,口里哭不成声,泣不成调,只是反复*:崽呀,囡呀,娘对不起你哟,都是娘的错啊!都是娘的罪啊!

    宫喜鹊闻讯赶来,背上驮着谢嘉嫒的女儿,手里牵着谢嘉嫒的小儿子。一没有拿来干净衣服,给儿媳,长孙女,小孙子仨人替换,以免就凉感冒,二没想过帮儿媳将孙女,孙子抱回家去。她只一味地埋怨袁秋华: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带小伢最要紧,田里的活,顾得及就做,没得空就不做,没人会怀疑你好吃懒做。你逞什么能?

    锣鼓听响,说话听音,看人看心。见奶奶对长孙女,小孙子的大难很冷漠。谢清风便说:她不做,大家吃个屁?你老娘,可以吃儿子。她儿子还要她养活呢。不干活,你叫她仨娘崽吃什么?喝西北风啊!

    谢清源答: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吃丈夫呐。可她丈夫还不够老娘填牙缝呢,余下了什么给妻子啦?

    宫喜鹊愠怒: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为什么要丈夫养活?

    堂奶奶说:前有谢金莲,今有谢碧桃,还有谢和熙,为什么落水的总是我谢家的孩子?

    宫喜鹊说:他们命中带有落水关噻,生死由命,富贵由天,劫难逃不过嘛。

    袁秋华叹气:愚味的人啊,拿什么来拯救?

    比比看看,其心自见。宫喜鹊不为自己偏心,以及因偏爱而给儿子家带来的不幸,愧疚而忏悔,相反冷漠至极。堂奶奶说:为什么舒志强的伢,一直平安无事?

    谢清源答:女婿的伢,有外婆尽心尽职地带着呢!

    宫喜鹊就受了天大冤屈似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声泪俱下地哭说:苍天哪,我犯了么法呀?难道外婆不能带外孙吗?村庄带外孙的多得很呀!

    谢清辉说:傻外婆带外孙,傻鸡婆孵鸭崽,鸡上山,鸭下河,辛苦带大总枉然。

    宫喜鹊说:谢武没了咯,白发人送黑发人噢,我辛苦养大也是枉然,连儿子都靠不住,还能指望孙子养老吗?大竹都靠不住,嫩笋能靠得住!

    袁秋华说:你今日是黄鹤楼上看翻船啊!

    谢清风说:谢武走了喔,抛下孤儿谢碧桃,可怜洌!情况特殊,就该格外优待嘛,你能替女儿带孩子,就不能帮儿媳带孩子吗?

    宫喜鹊说:我都这一大把年纪了,能力有限,两头没法兼顾呀,强撑精神帮忙孩子,没得好,倒落下罪证啦?

    谢清风说:看见孙子,就百岁老人了,看见外孙,就只有半百啦。

    谢清源答:几十年的传统嘛,只能带外孙,不能带孙子也。

    堂奶奶说:女生外向哩,覆水难收哦,儿女有内外之别嘛,事也有轻重缓急啊!

    宫喜鹊说:都怪谢碧桃是天煞孤星,八字不好,是扫帚精,八败星,祸害鬼,命硬金石,先克父,再克母,后克妹,如今又克弟。

    袁秋华又好气,又好笑,戏谑道:你能说她克父,我就能说你克子,你说她克妹,我说是你克孙女,你说她克弟,我说是你克孙子!

    谢清源说:你也是遭孽人,自幼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孤苦伶仃,吃苦受难,孙女如今处境和你一样,身世可怜,你推己及人,将心比心,该当能感同身受啊!为什么你不愿意多少照顾些呢?

    堂奶奶说:外孙有爸有妈,有爷有奶,你偏要包办代替,一管到底,对孤孙女却不闻不问,一推了之,为什么?作恶呀!

    宫喜鹊振振有词:没有为什么,我愿意,我高兴,将钱难买我不愿意!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年?看到扫帚精,心情就败坏,我就生气,就不高兴,就不愿意!

    袁秋华无奈地摇摇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真是不晓得天高地厚,何为禁忌?

    宫喜鹊瞪一眼,挑衅:你算老几?你要管我!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就带外孙,我就不带孙子,又怎么样?你把我红烧哩,还是清蒸哇!

    谢清风说:你是谢家太婆,不是舒家太婆。

    谢清源说:你愿意当舒家太婆,请带了舒家子孙,到舒家地头去!莫在谢河畈碍族人的眼,做坏榜样!

    宫喜鹊愤愤然:什么意思?我明媒正娶,生养一群儿女,活是谢家的人,死是谢家的鬼,你们想撵我走!看谢清泉死了,你们合伙欺负我一个寡妇么?

    袁秋华说:众叛亲离,天怒人怨,万夫所指,无疾而死。

    谢清风说:你是谢家的人,就只能照顾谢家的孙子!要不然,你愿意照顾谁,就跟谁远走,你的生老病死,我们都不再管。

    宫喜鹊恼羞成怒:扮天神装玉皇,高呼鬼叫,吓唬什么?我的生老病死,有我儿女管,根本用不着你们操闲心,管闲事。

    谢清风说:国有国法,族有族规,你的儿女,都姓谢,我们就包括你的儿女,你要当谢家太婆,就得遵守族规。否则,还要族规干什么?

    谢清源说:订立族规的目的,就在于不折不扣地执行族规,违者必究,以儆效尤。祸害不收拾,泼妇不整治,岂不显得家族无风纪?

    宫喜鹊就地一歪,满地打滚,乱嚷乱哭:我只是带外孙,你们就开祠堂,动族法,点天灯,浸猪笼,剥皮抽筋,活埋了我老太婆哟!

    谢清源说:不要躺倒撒赖嘛,什么样的寡妇,要受浸猪笼的惩戒?不守妇道,残害儿孙!

    宫喜鹊脸色骤变,浑身一激凛,羞恼:鬼撮的无常,魔唆的恶狗,欺辱人,要有证据!

    谢清源说:不雅照,算不算证据?哎,小袁,你看过的,是不是铁证如山?

    袁秋华说:族里不会真的开祠堂,动族法吧?兴师问罪,动真格的,搞出人命案来,可不是闹着好玩啊!

    谢清族说:我是族长,出啥事,我都扛起,大不了我去投案自首,一命偿一命!

    宫喜鹊像条肉虫,在地上滚来滚去,鞋蹬掉了,袜搓脱了,她敞襟露怀,披头散发,哭天拜地。

    谢清风说:撒泼哩,你总有累得撒不动的时候,撒野吧,等着我们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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