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姑姑,”哥哥唤了一声,温和有礼道:“还请长姑姑将‘良方’告知,我兄妹一行人感激不胜。”
“那是自然,但这件事,确有蹊跷,若不厘清,放在心里,成了疙瘩,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开了。”长姑姑温柔地坚持着:“再说,解开它,想来于诸位前去精灵古国有益。”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哥哥不好再说什么,众人耐住性子静静看着她。“良方”还在她手上呢。
她亦不说话,俯下身子,细细查看落英。
落英本没溺水,又有忘言那见效甚快的药膏加持,他悠悠醒转过来。一双眼睛惊魂未定,又恨又怨地只是盯着我。搞得我想近前去致歉安慰,也只得作罢。
落英见长姑姑无言、只是深究他,语气不耐道:“我要起身了,烦请让一让。”
长姑姑也不答话,站起来,让到一边去。
落英双手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吓坏了,起身后一个没站稳,脚底打漂,晃了两下。
突然眼前一花、人影一晃,定睛看时,落英再次被生生拖入了水里!
“我去——”只听到落英一声绝望的惨呼,尾音被水吞掉了。
什么情况!这次可不是我干的!自从我刚才上了岸,一直都无辜地站在岸边,什么都没做!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次拖他下水的是——长姑姑!
“美意……救我……”落英水中起伏,脑袋浮出水面的瞬间拼了命地大声喊着。
“快去!”我听到哥哥在身后一声低喝,抬头跟忘言对视了一眼,纵身便要入水。
“稍安!”长姑姑从水中露出头,冲着众人,冷静又温柔道:“他不会有事的,请诸位再耐得片刻。”
我看她那么温柔,又那么笃定,神情亦是端凝可亲,实在不像是要害死落英,跨出去的脚又收回来了,回望哥哥,看他的主意。
哥哥不敢冒这个险,快步走到水泽边上,扬声道:“还请长姑姑将落英君送上岸来,这是我血族的圣王候选新君,差池不得,还望长姑姑手下留情!”
言语间,只见落英在水中剧烈浮沉,不再喊叫,面容扭曲,似乎已是痛苦至极!
“入水!”哥哥不再等待,在我耳边命令道。
不待他话音落地,我“嗖!”一声跃入水中,朝落英奋力游去。
眼见落英就在面前,一只胳膊将我一抄,卷着我往下沉。
我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我睁开眼睛,这拖着我的人——又是长姑姑!
“长姑姑!松手!落英会死的!”我在水下瓮声道。
“不会的。你过来看。”长姑姑拽着我的两只手,朝落英潜去。
只见落英头朝下半浮在水面上,还没靠近,就听到他裸露出来的皮肤在与水接触时发出的“啪!啪!”的爆裂声,再近一点,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脸颊、脖子、胳膊、手背随着“啪!啪!”的声响,一片一片生生裂开!
“走开!!”我一声怒喝,要将长姑姑的手甩开。
我见过哥哥在白岛落水时的惨状,绝不能让落英也这样!虽然他嘴贱讨嫌、随时翻脸,但,他……反正得马上把他弄出水去!
“美意!我说过他不会有事!请相信我,再等等!”长姑姑一双手死死锢住我,让我无法挣脱、去帮落英脱困,一双眼睛如铁坨般沉在我脸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注意看!”长姑姑声音威严,朝落英望去,我也不由自主地朝落英看了过去。
我知道,只要我愿意,翻江倒海、随心所欲,将这水泽翻个底朝天都易如反掌(我又不是没这么干过),更别说挣开长姑姑、将落英从水中救出这等小事,但,我不想再肆意使用那根本就不属于我的能力,我也些微地被长姑姑镇住了,她年岁漫长、神情端严,实在不像是在拿落英的命当儿戏。
我心里隐隐有一个**,想知道长姑姑到底要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只是苦了你了,落英。
只见落英的整张脸沉在水里,双眼紧闭,花朵一般的面颊开始出现裂痕,裂痕愈深,然后一片月白色的不规则花瓣缓缓从他的面孔上坠下……又是一片、两片……
天哪,哪里是什么“花瓣”,根本就是他破碎的脸皮,正一片一片从他的脸上脱落下来!
他的脸,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破碎不堪!
“不行!!”我心中一个低吼,一把挣开了长姑姑的手——不等了!不管你有任何冠冕的理由,我也无法忍受落英在我面前碎成稀烂!
“马上!”长姑姑一个纵身,死死拽住我,我一个回身、腿一缩,踹了过去,脚还没挨着长姑姑,长姑姑又是一声断喝:“看他!”
我忍不住回头再次看向落英,只见他双目在水中突然睁开,头一偏,朝我看过来,一双眼睛只见眼黑,不见眼白,恶狠狠瞪着我,吓得我朝后一缩,长姑姑将手托在我的后背上,在我耳边低声道:“快了!”
她话音未落,只见落英突然发狂似地开始上下翻腾,睁着眼睛,张着嘴,脸部和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怪状,却硬是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他就像一副活生生的噩梦,被一只无形的手、无声地解剖在我的面前——又诡异又残忍。
“他……到底怎么了。”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长姑姑不答话,只是紧紧盯着面前的落英,水泽被他弄出巨大的动静,浊浪翻滚,已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身体,在浑浊的水里时隐时现。
我突然呛了一口水,无法再继续待在水下,一个纵身,浮出了水面。
水面翻腾,水花四溅,扑得我满脸,来不及跟岸上的众人交代,我深吸一口气,又赶紧沉回水里,却蓦然发现落英没了踪影!
我一把扯住长姑姑,跟她要人,只见她白着一张脸,伸出手指,朝水底处轻轻一指。
怎么!难道落英沉进水底深处去了!
我睁大眼睛,朝浑浊的水底望过去,没看见什么啊,再一定睛,一个深色的身影悠悠然从水底深处浮现出来,缓缓向水面升去。
正当那身影从我面前上浮而过,我一把将他抓住——正是落英!
只见他双目紧闭,嘴唇紧抿,神色平静,嘴角一抹不屑拽拽的笑意,完全就是在圣星堡我第一次看到他时,那副傲慢冷淡懒洋洋的样子——
——天哪,天哪!只见他裸露出来的皮肤:脸颊、脖子、手臂和手,即使是在这略显浑浊的水里,也看得出来肤色雪白,洁净柔腻,关键是健健康康、光滑如昔,根本不是片刻之前的裂痕遍布、破碎不堪!
我心一阵狂喜,来不及问长姑姑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把托起落英,将他带出了水面。
一出水,我就拍拍落英的面颊,他猛一下睁开眼,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喘息,终于醒过神来。
出水时,我将他的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现在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身子仍埋在水里,下巴堪堪搁在荡漾的水面上,他仍是唬了一跳,压住我的肩膀就要往水里沉。
“没事了。”我转头对他说。
“没……事了。”落英喃喃道,抬起自己的一只胳膊查看,脸上满是疑惑,但看得出来,他的面皮已经放松下来。
不知何时,长姑姑已无声划到我们身边,面无血色,声音微颤:“还好……赌对了,”转过头,她对我强笑道:“还要多谢美意的信任。”(怎么她笑得有点怪,好像比我还紧张)
“我……”真是受之有愧,我可是对她张牙舞爪,连踹都用上了,真谈不上对她有什么“信任”。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长姑姑?”我迫不及待地问道,真的很想知道答案……既然落英可以,是不是哥哥他们其实都是可以入水的?
“还望明示——至少这与我从小被告知的,和方才初初入水时的状况大不一样。”落英匆匆瞥一眼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恭敬问道。(有礼倒是有礼,但一张脸雪白冷淡,仍改不了他掩不住的傲气。)
长姑姑轻轻一笑,将落英一带,身轻如叶,荡向岸边。
我摇摇头,看长姑姑弱质纤纤,但仙女就是仙女,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如来去。我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吭哧吭哧地也没能将落英拖到岸上,真是不服不行。
上了岸,众人围过来,寄城凑得最近,脸上的表情最为艳羡诧异。
姐姐倒是一脸矜持,但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落英的脸。
“你看你刚才怕成那样!这不什么事都没有嘛,谁说你们血族不能泡水,”风间指着落英,笑道:“你瞧瞧你,白白怕了,入水这么久,你不仅没事,倒像是更水灵了!”
落英虽然从皮肤炸裂转为安然无恙,但受的惊吓可是不小,又是一身湿漉漉的狼狈,想来甚是不爽气,这被风间一说,再也忍耐不住,眼皮一抬,淡淡呛声道:“再水灵也水灵不过你这人间奇葩,跟在忘言君后面,各种作妖,也没见人家多看你一眼,只顾着看不如你水灵的某人了,呵呵!”
“你……这般毒舌,算是个男人了!”风间脸上一阵紫涨,啐道。
“谁跟你说我是‘人’了!”落英冷笑道。
忘言走过去,将手放在风间的肩头,轻轻拍一拍,望着风间摇摇头,微微一笑。风间嘴一撇,当即眼眶就红了,又恨恨望了落英一眼,忍住了,没再回嘴。
我心中一动,走到落英身边,拉住他的手,抬头望住他的眼睛,清清楚楚道:“你刚才对我说你爱我,那我能不能请你……”
“不能。”落英一把打掉我的手,奇怪地瞪着我:“谁跟你说……什么‘你爱我’?”
“你啊!”这下我可尴尬了,笑容僵在脸上,还得继续嘴硬下去:“就在你落水前,你明明白白地对我说:‘我爱你,但我不沾水。’大家都听见了,你怎么能不承认呢。”
“我是不沾水,没错,但是,”落英看进我的眼睛深处去,一字一顿道:“我,不爱你——我怎么可能会‘爱’你?”落英说着,仿佛在说着极其可笑的话题,自己都被自己(或者是我)逗乐了,嘴角那惯有的不屑笑意加深了。
“寄城!你来给我作证,刚才……刚才他明明是说过这个话的!”我已经忘了要跟落英理论什么,只知道他红口白牙说过的话,像放屁,那他是要怎样!
“美意……你想要怎样……刚才会不会是你听错了……”寄城嗫嚅道。
这臭小子,关键时刻你给我掉链子,落英那么大声音,而且寄城听到后古怪的笑意,还有我自己的震惊疑惑,怎么会错!现在变成了我死乞白赖要落英对我承认什么,我好稀罕他“爱”我,我不过是想用他可能对我有什么特殊的感情,然后来“影响”他一下。
丢人丢得好彻底!
“美意,你想让落英怎样?”哥哥轻声问道。
“还能怎样!”我没好气儿地说:“不就想拜托他积点口德,别再激化大家的矛盾了,咱们齐心协力取回圣物要紧,其他的……都不是事儿啊。”
“说的真好,”落英拍拍手掌,继续冷笑道:“多懂事的姑娘,那你就有事说事,扯什么‘你爱我’,小丫头片子,你无聊不无聊!”
“你……”我盯着他那张又美又无辜又不屑一顾的脸,只想冲上去先掐死他再说。
“长姑姑,”哥哥冲我们摆摆手,转脸对着长姑姑有礼道:“看你方才对落英胸有成竹,想必是知晓关于我血族浸水的来龙去脉,可否告知,愿闻其详。”
长姑姑耐住性子,看着我们闹腾,甚有涵养,这会儿听闻哥哥相询,她才轻轻叹一口气,淡淡道:“根据落英君的反应,我非常肯定,你们血族所谓的‘不能沾水’应该是被某人洗了脑,或者下了蛊,而他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