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武治找到一个舒服的后仰姿势,坐在封霄云给他准备的普通椅子上,看一眼封霄云,示意阅兵可以开始了。随后十点被叫醒的老皇帝,微微眯着眼,晒着秋日尚算暖和的太阳,开始怯意地仰在椅子上打盹。
不知为何,封霄云没有立即下令开始。
封霄云站在一旁,大方且毫不避讳地打量起面前的老皇帝武治。面前这位统治了偌大炎夏朝百余年的皇帝,身高普通,微微发胖的体型加之多年的养尊处优,一眼望去犹如一位白胖和善的富家翁,但其额下一双如利剑般凌厉的双眉,却昭示着这位皇帝实是位杀伐果决的一代雄主。
面前这位老皇帝,已经三百余岁,虽然按照帝阶强者五百至六百岁的平均寿命来算,他不过才刚过中年,却已是白发苍苍,面现衰老之相。炎夏朝代代皇帝都是帝阶强者,而且是至少掌握两种祖传天地法则真威的秒境帝阶强者,按说不该短寿,但炎夏朝代代皇帝的寿命都不过四百余岁,很少能达到五百岁这一帝阶强者的平均寿命。也许是治理偌大的国家耗费了太多精力的缘故。
不周世界人族现在的平均寿命,经有心的学者估算,在三百岁左右。这个人族平均寿命,是总算了百亿普通人,人族修者,上至百位有名的坤阶地仙老祖的寿命,才测算出来。
一般的人若是无法修灵气,那么寿命最长也不过一百五十岁,似封霄云的父亲那样终日辛苦劳作的普通百姓,寿命还要短些,也就百年左右。而大多数普通人是活不过百岁的,因为很可能会夭折于一场致命的疾病,或皮肤破损导致的伤口溃烂流脓而死。
一般人在修习四灵秘术成为修者之后,体质会得到极大增强,尤其是四灵战体术能够极大增强人的体质,修者因而不再惧怕绝大多数疾病,也不怕受伤,受伤后的恢复能力将是常人的数倍。由此寿命也会得到极大延长,宗境修者就能活到三百岁。
而帝阶修者由于掌握了天地法则真威的缘故,寿命会进一步延长,达到五百甚至六百岁。个别主修四灵战体术的人族帝阶强者,甚至能活到一千岁。
帝阶强者和坤阶地仙之间,则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天堑,跨过去寿命千万绵绵悠长,跨不过则五六百年转瞬即逝。因而世间所有的帝阶强者,只要有哪怕一丝机会,也会拼命尝试一次冲击坤阶,只因晋升坤阶是一次质变,若成功从此就脱离凡夫俗子的行列,自有种种神异的受用。
校场上,封霄云观察着面前的老皇帝,依旧没急着下令阅兵开始,老皇帝则已经坐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
一名兵卒匆匆来报:“将军,外面有一队人,自称是天子侍卫,要求入营。”这名兵卒虽然脸上带着惊骇,却并不慌乱,显然是武凝婉训练所致。
封霄云点头放行,老太监带着随行侍卫匆匆进营,来到老皇帝身边立即围拢起来。
眼看着人到齐了,封霄云依然不下令开始阅兵。
在场所有人都猜不透这位年轻的副指挥使想要干什么。老皇帝依然心不在焉地仰靠在椅背上呼呼瞌睡。
不远处,校场东边,武凝婉带着六个兵卒方阵笔直的站着,一动不动等待命令传来。虽然等了一会儿不见命令传来,武凝婉心中开始变得点儿急,却依然保持着笔直的站姿,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竟一眼也没再看他的父皇。
老皇帝武治打了个盹,迷迷糊糊再次睁开眼。由于皇帝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阅兵方式,好奇之下以为已经开始了,也没多问,耐心坐着继续等。
秋风已带着锐利的寒意,皇帝武治坐在椅子上下意识收紧衣领。由于来的太过匆忙,他自己忘了穿御风衣物,侍卫们也没来得及给他带着御寒大氅。好在那名老太监顺手拿了一件玄墨色夔皮斗篷,这会儿急忙给皇帝披上。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静的只能听到萧瑟的秋风。
皇帝武治又坐了一会儿,开始心不在焉地想起他宝贝女儿那天如何不依不饶非逼着自己今天来校阅兵卒。想了一会儿,皇帝武治既开心又头疼地自言自语:“还真是像极了婉婻。”
皇帝已经坐在点将台上静静等了半个小时,封霄云依然未下令开始。
突然,皇帝武治的双眼跳动了一下,他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整个人从散乱的思绪中回过神。后背离开椅背,坐直身子,原本懒散的目光瞬间变得炯炯如炬,皇帝武治用力盯着校场另一边列阵站立在寒风中的兵卒,似乎像看到什么惊奇一样观察他们。
皇帝武治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远处的兵卒,想看到兵卒们因为站了半个小时脸上露出的疲惫焦躁。皇帝武治身为帝阶强者,自有秘术能看清大校场另一端那些兵卒面上任何微小的表情变化。
仔细查看一番之后,皇帝武治心里感到有些惊讶,因为他没能从这些兵卒脸上看到任何一点儿焦躁的情绪。他发现那些站立的兵卒和半小时之前几乎一模一样,面色毫无变化,甚至没有一个兵卒做出松松手指,抬抬脚之类的小动作。所有
兵卒仍如半个小时之前那样一动不动,所有兵卒仿佛一个整体般森森如岳。
恍惚间,老皇帝武治猛地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不知从那本兵书中读到的一句话:“不动如山。”
皇帝武治陡然清醒过来,他立即意识到面前这些兵卒与他之前见到的禁军,不一样。
看到皇帝武治由慵懒的仰坐转为神情严肃正襟危坐,看到皇帝神情已经改变,封霄云这才高声下令道:
“阅兵开始!”
“且慢!”皇帝武治却突然出声喝阻。
已经跑出去的传令兵不得不停住脚步,扭头没看皇帝,而是看着封霄云,等着他的军令。
封霄云对着传令兵道:“且住。”扭头看向皇帝。
皇帝武治道:“来人!去叫黄瑾过来!叫他陪朕一同看今天这场阅兵!”老皇帝下令的语气十分认真。
刚跑到皇帝身边的侍卫们一听这命令,心里顿时就叫苦不迭。刚才皇帝走得急,害得他们来不及骑鹿蜀就一路小跑追了过来,现在又要去临澜城皇宫内传令,两条腿可遭罪咯。
幸亏那名骑着鹿蜀赶来的老太监机灵,把自己的鹿蜀借给传令侍卫,嘱咐他快去快回。
黄瑾在宫里接到口谕时,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对着传令的侍卫使个眼色。侍卫苦哈哈道:“老祖宗,在下也不知发生何事,刚到军营,就被迫来跑这趟差。这大冷的天儿……”
久不出门的黄瑾立即下令备轿,被那侍卫劝了一句:“老祖宗,我来时瞧着陛下有些着急,要不您骑我的鹿蜀赶路过去?”
黄瑾立即会意,下令牵两匹鹿蜀来。皇宫内有专门饲养皇家鹿蜀的棚厩,以黄瑾的身份自然可以随意调用。
黄瑾带着那个随身伺候他的小太监,一人牵着一匹鹿蜀,快步来到皇宫外,宫内是禁止骑乘的。
翻身骑上鹿蜀,黄瑾一骑绝尘直奔西郊禁军大营。
来传召的侍卫看着老祖宗黄瑾一路绝尘而去,喃喃道:“真没想到这位老祖宗居然还精通骑术。难道真是应了那句话,能者无所不能?”
黄瑾急催胯下鹿蜀,一边在心里想着是不是明儿出了事,待会儿该如何为她求情。“今天就是舍了我条命去,也要保住明儿。”他以为陛下终于在容忍女儿胡闹这么多年后,在涉及皇位传承的这关键时刻,失去了耐性,打算公开惩处武凝婉,追究她擅自擅自混入禁军的罪过。
黄瑾显然也下意识的认为宝贝徒儿的阅兵不过是又一场胡闹,而且觉着陛下这次不会再容忍她胡闹下去。
毕竟现雍王已是公认的下一任皇帝,就连老皇帝也早早在雍王得胜归朝之后不久,对黄瑾暗示了那意思。黄瑾一直在按照老皇帝的意志办事,从未有任何慢待。皇帝让他慢慢交权,边锻炼边观察雍王,他就慢慢交出手中权势,从未敢恋栈片刻。
这毕竟是炎夏朝江山万代的大事,就算是皇帝再疼七公主,也必须有所取舍,狠心剜掉一切不稳定的因素。
想到这儿,黄瑾全身被一股寒彻骨髓的秋风带起一个激灵。他想起了老皇帝年轻时争夺大位的果决狠辣,想起了那血没临澜城的一夜,“陛下,明儿她不过是区区一介女子,只是刁蛮一些,何必如此……如今雍王已经大权在握,再难有变数。明儿……”
“驾!”狠抽胯下雄健的鹿蜀一鞭子,黄瑾加速冲向禁军大营。
来到大营门口,早有封霄云安排的兵卒在等着接引黄瑾。
营内不许奔驰,黄瑾滚鞍落地,直接运起秘术向着皇帝的位置疾跑。当隔着栅栏看到校场上那些森严而立的兵卒时,黄瑾心里咯噔一声,一时间心中思绪全无。一辈子见惯了血雨腥风的黄瑾,这一刻他被吓坏了,这些兵卒若是不甚精锐还则罢了,明儿尚能活命。这些兵卒如此阵列森严看着已有几分精锐的样子,恐怕待会儿降临下来的君恩将不会是幽禁这么简单。
“你这老货!过来坐!”老皇帝看到黄瑾来了,立即伸手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
封霄云使个眼色,自有机灵的兵卒跑去又搬了一把小一号的椅子来。这名兵卒是封霄云亲自挑选的一名识字快脑瓜活的,安排在自己身边当个勤务员使用。勤务员这个名号,也是万年前炎夏朝开国太祖在书中留下的名词,而今早已不传,将领们都改用亲卫亲兵代替之。
黄瑾整个人浑浑噩噩被小太监扶到皇帝身边坐下,已经不止该如何开口为武凝婉求情。
“老货,明儿有出息了。你这当师父的该为她高兴才是。”皇帝武治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伸手一拍黄瑾肩膀,亲切地说道。
封霄云只看皇帝对黄瑾的这一举动,就知道为何黄瑾柄权多年却丝毫不被皇帝忌惮。
黄瑾此时仍在浑噩担忧中,木着脑袋点了下头,罕见地没能领会到皇帝话中的本意。他侍奉皇帝多年,深知这位君上行事做派,前一刻还是笑面相待,下一刻就能无情地将某人处死。
皇帝武治奇怪地看了黄瑾一眼,转头对封霄云道:“开始吧。”
封霄云随即再次下令。勤务员小跑着传下军令。
激越的鼓点声、军号声随令响起,炎夏朝太祖高皇帝万年前亲自制定的阅兵配乐在失传数千年后,再一次响彻在他老人家当年赖以平定四海的军队之中。
其实这军乐在封霄云耳里,演奏的很不到位,毕竟是伤兵营那些兵卒用了不到七天时间赶着排练出来的,时间紧迫也只好凑合着上场。好在这配乐节奏简单明快,演奏难度较低。
听到这激昂的军乐声,老皇帝武治心绪也不由随之昂扬而起,大声问身后的老太监:“这是什么军乐?为何朕阅兵时从未听过。”
老太监虽然见识广博,可也没听过这失传了数千年的军乐声。到底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心思就是活络,立即来问封霄云:“将军,这是什么军乐?为何老奴从未听过。”
老太监也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他见着一般王爷礼都不必行全乎了,可此刻对封霄云这位年轻的将军,他是发自真心恭敬。
封霄云大声道:“是太祖高皇帝亲制的军乐,专为阅兵之用。在太祖所著《军队训练与作战概论》书的最后,太祖高皇帝留有乐谱一篇。”
“原来如此!将军真是见闻广博,老奴佩服!”老太监大声道,转身附在皇帝耳边,细细说明。军乐声响彻四面,老太监不得不这样禀报。
老皇帝闻言,双目一定,转头深深看了封霄云一眼,眼神中满是赞许。
一轮军乐声之后,受阅兵卒方阵入场。
心里默数着鼓点声,武凝婉按照封霄云的指点,高喊道:“全体都有!齐步~走!”
“啪!”跟在武凝婉身后第一个方阵的五百兵卒齐齐踏出第一步。
五百人齐踏地,气势非同寻常。这一声直传进了在场所有人耳朵里,老皇帝愣了,黄瑾也被这一声震的回过了神。
随后,武凝婉手举国旗,领着第一个方阵沿着提前划出的阅兵路线,笔直朝着点将台走了过来。
老皇帝武治紧紧盯着这个步卒方阵,眼睛一眨不眨。
从校场东边到点将台,足有三百多步,这三百多步,那些兵卒居然没有任何一个走错任何一步!
一步都没错,任何一个兵卒都与其他人动作一致!整个方阵横平竖直,如同用刀斧削砍过的一般整齐。老皇帝武治看得很清楚。
点将台上所有人都被这个方阵所吸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生怕自己漏了一点儿。
走到点将台附近时,武凝婉高喊一声:“向右~转!”
“保卫祖国,效忠陛下。强者为尊,江山永存!”震响苍穹的阅兵口号,在武凝婉引领下连喊三遍。
第一个方阵走了过去。
此时再看老皇帝武治,已经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甚至有些激动地走到点将台前沿,努力想要更靠近,靠近观看这些精锐兵卒。面色上的慵懒懈怠早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激动亢奋。
六个方阵依次走过,黄瑾彻底看傻了。他从没想到,“胡闹”了几个月,明儿居然真的练出了一支这样的精锐。黄瑾虽然多年来从不碰兵权,可当年他可是亲自带着王府的侍卫们,一夜间连杀十余位皇子满门,连带着他们的数千侍卫。
从不碰军权的黄瑾,其实很懂兵事,他看得出来面前这支兵卒绝不是样子货,实打实都是精锐,其中不少兵卒一看就是血火疆场里厮杀出来的好兵。
“好!好!好!”皇帝武治连喊三声好,忍不住拍起手来。除了“好”,皇帝武治一时间居然想不出其他的词来夸赞面前这支精兵。
“你做的很好……”皇帝武治开口想要褒奖封霄云,一激动却把封霄云的名字忘在了嘴边,旁边老太监急忙小声提醒道:“封霄云”,“封将军你做的很好!练得一支好兵,深的朕心!朕心甚慰!”
“封将军,让兵卒都休息吧。站到现在,想必他们也都累了。待会儿朕要亲自褒奖他们!”老皇帝武治观看完这一场简短却精彩绝伦的阅兵,心情大好。
封霄云一点头,让勤务员去传令。
接到军令,武凝婉高喊一声:“全体都有!稍息!……立正!向右看齐!”
六个走的稍微有些松散的方阵立即全部重新集结整齐,在眨眼间就执行完毕,再次变为刚才那森森如山岳般给人以强大压迫力的军阵。
这一幕,又被皇帝武治完全看在了眼里,他忍不住出声问道:“封将军,为何这些兵卒都听从明儿指挥,而不是你直接号令。”
“这几个月,都是武凝婉主持并亲自亲自训练他们,我只是从旁协助。”封霄云实话实说。
听到封霄云直呼自己女儿的名字,老皇帝心里亮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黄哥儿,你看如何?”黄哥儿是老皇帝小时候对黄瑾的称呼。黄瑾是武治自幼一起长大的伴当,年长皇帝两岁,最近这几十年,老皇帝只有心里十分高兴时,才会这么称呼黄瑾。
然而黄瑾此时依旧拿不准皇帝的心思,一咬牙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全凭陛下做主。老奴只求,只求……”剩下的那半句话,黄瑾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这老货,胡忒什么!”一转头,皇帝又问封霄云:“封将军,阅兵朕尚未看够,还想再看一次。如何?”
封霄云心里翻了个白眼,“皇帝也是个老小孩儿么,看着新奇的物事也想多看几眼。”面上忍住笑意点点头道:“可以。我立即让他们再准备。”
那些兵卒经历一场阅兵,面上丝毫不显疲态,显然个个体力悠长。这点,老皇帝早看在眼里没有多说。这三千精锐,单从体力上来说,目前已是皇帝武治平生仅见,就是他早年校阅过得四大天字号将军麾下精锐久战边军,也多有不及。如果这时老皇帝看到封霄云给兵卒们的日常伙食清单,也不知会是何种表情。
“先不急。黄哥儿,你立即去城里走一趟。把朕的三公九卿,所有朝臣都叫来。让他们随朕一起看看!”皇帝武治语气中透着欢快。
“皇帝这是看闺女终于有出息了,迫不及待要向别人显摆?”封霄云自觉第一时间就猜透了面前这个老小孩儿的心思。
黄瑾不敢多问一句,恭恭敬敬又磕了一个头,领命而去。
“这老货,怎么了这是?”皇帝看到黄瑾这幅做派,心里还有些纳闷。
“等等,把朕那些不肖的儿子们也叫来,让他们也来看看这支精兵。”黄瑾刚走出去几步,身后又传来皇帝的声音。
黄瑾站住身,有心开口问一句“是否要叫雍王来”犹豫再三,最终却还是没开口。
黄瑾之前一出宫,各路探子就立即盯上了他的行踪。毕竟是权倾朝野的大太监,虽然多年深居简出,但依然是各方势力时刻关注的重点。
这会儿临澜城内的大小权贵们刚得到黄瑾出宫的消息,就遇到第二波探子急急来禀报,“主子爷!那位又回来了!”
几个脾气不好的主子顿时以为奴才在戏弄自己,刚要发火,就听门外高喊:“圣旨到!”
黄瑾直接动用手里的密卫,在短时间内把皇帝口谕传至所有在帝都的大臣和皇子们。
“去西郊大营观看禁军校阅?那禁军最近除了闹些笑话,有什么可看的?”所有皇子大臣心中带着共同的疑问,匆匆收拾妥当,急急赶往西郊禁军大营。
没人认为皇帝真的是让他们去看阅兵,包括黄瑾在内。
这可是老皇帝多年来头一次汇集群臣和诸皇子,说不定阅兵是假,借这个由头办那件大事才是真!
走在路上的朝臣们想通此节,大部分都激动起来。
所有曾野心勃勃的皇子,想明白之后皆如丧考妣一般,彻底焉了。
唯有雍王难抑心中激动。他刚一接到口谕,立即就想到了那种可能,那件自己期盼已久的大事。
隆重穿好一身朝服,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对着日历看了又看,在心里默默铭记住这一天,然后雍王昂首阔步走出大门,骑上鹿蜀昂扬出发。端得是豪气万丈。
看着营外掀起浩浩荡荡烟尘急急赶来的大量朝臣皇子们,封霄云毫不气地对皇帝说道:“陛下,我这里没那么多椅子给他们坐。”
“那就让他们站着看。”
“点将台上站不下这么多人。”
“那就让朕的儿子和三位宰辅六部尚书上台站着,其他人在台下旁观。”
“校场内容不下这么多人围观。”封霄云粗略看了一眼,营外起码得来了上万官员。炎夏朝疆域庞大民丁众多,官员自然也多如繁星。临澜城作为整个帝国的中心帝都,更是天下官员最密集之处。
“传朕口谕,四品以上官员入校场观看阅兵,四品下官员在校场外观看!”皇帝武治立即说道。
很明显,皇帝此刻可以做出容忍退让,就像一个迫不及待要炫耀自己宝贝女儿有出息的老小孩儿,任凭封霄云挑毛病,他也不计较。
说话时,皇帝武治的双眼仍然盯着武凝婉所率领的六个步卒方阵,眼神中的赞许和高兴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
利用这段时间,武凝婉已经重新整队回到校场东面阅兵的起点,这次她兴奋的双手都微微发抖。
此时诸皇子和四品上的大臣们也来到校场内。
“都过来,陪朕看看这支精锐怎么样。”老皇帝看到儿子们来了,伸手招呼他们上台。什么气话也没有,完全是命令的语气。你都说“精锐怎么样”,定了这基调,哪个儿子还敢牙嘣半个“不”字儿出来,怕不是要被你当场照脸一巴掌。
封霄云看到老皇帝对自己儿子们的态度,和对武凝婉两下一比,他开始怀疑这些儿子都不是老皇帝亲生的。这其实是误会,完全是炎夏朝开国太祖皇帝传下的重男轻女习气所致。皇室对男孩更看重,要求就更苛刻,毕竟玉不琢不成器。而武氏皇族的公主,往往因此更得皇帝喜爱。
黄瑾随后也匆匆赶来,他本想找机会点醒武凝婉,却发觉在这么多人面前,根本没有机会凑过去。
此时点将台上,出现了略尴尬的一幕,黄瑾在离开之前有一把小号的椅子,而众皇子们是没椅子可坐的,封霄云明显没预备那么多椅子,也没打算预备。
黄瑾走在皇子和诸臣最后,猛然看到之前自己坐的那把椅子,心中顿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把椅子的位置之前不觉如何,现在可就有了不一样的含义。那是皇帝左手边唯一的一把椅子!
雍王走近的第一眼,同样也看到了皇帝旁边那把小椅子,整个人在瞬间抖了一下,心跳猛然停了半拍。幸好他多年来养成的好习惯帮他一丝不苟地行了礼,没有闹出君前失仪的笑话。
其余四品上的大臣们来到点将台上对皇帝行礼之后,也都开始暗暗关注着谁能坐上皇帝身边那把小一号的椅子。
老皇帝发觉人差不多到齐了,开始左顾右盼。
雍王立即挺起胸膛,甚至大胆地越过众兄弟,往前走了一小半步,试图引起他父皇的注意。
“你怎么才回来,赶紧过来坐!”老皇帝对着落在人群最后的黄瑾招招手。
群臣顿时一脸艳慕,皆在心中暗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黄瑾依然圣宠不衰。”
雍王面色一僵,旋又恢复正常。
其余几个皇子立即偷偷拿眼看着浑身僵硬的雍王,纷纷露出窃笑模样。
封霄云在旁边站着,不动声色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感慨老皇帝虎父犬子。
由于阴阳太旋如今能力大幅提升的缘故,封霄云能够准确感知到一名修者的境界高低。在场诸人以老皇帝武治实力最高,黄瑾次之,三位宰辅虽然勉强也是帝阶,但恐怕是那种花钱升阶的伪帝阶,真实战力较差,唯有寿命与一般帝阶强者相差无几。
其余所有皇子,皆是王阶修者,几个年幼的皇子还在宗阶。这么多皇子,居然没一个是帝阶修者。
老皇帝招呼黄瑾坐在自己旁边,正是遵循那条炎夏朝国策“强者为尊”。在炎夏朝,实力不够,任你出身再高贵,也得靠后站。
看着那些皇子大臣看向黄瑾的热切眼神,封霄云忍不住摇了摇头,“还真是身居高位手握权势太久了,习惯性就以为凭着手里的权势就能解决任何事情。”想到这儿,不禁越发佩服起炎夏朝的开国太祖,挥手间留下一条血淋淋的祖训,就永远绝了官僚主义的后路。即便现在儿孙不肖,已经沾染了浓烈的官僚习气,但依然不可能凭之篡夺国家最高权力。
“封将军,人都到齐了。开始吧。”皇帝对着封霄云说道。
封霄云点点头,传令阅兵再次开始。
雄壮激昂的军乐声中,武凝婉手举国旗带队走过点将台。
简短的阅兵很快就结束了。
军乐声慢慢停息下去,满场鸦雀无声。
这一次再看,老皇帝武治可就淡定多了,表现的不像第一次看到时那样激动。
众位臣子和皇子们可全都傻眼了,他们已经被面前走过的六队整齐如刀裁斧削般的方阵给彻底震懵了。
尤其是上过战场见识过禁军作战是个什么模样的雍王,心中已经在惊呼:“天下还有如此强军?!这怎么可能?!”
其实是这帮权贵们生活的太过安逸从没见识过精锐边军作战。现在这三千禁军看着精锐,然而其中只有不到半数上过战场,远远还称不上真正的血战精兵。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因为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出心中的震惊。
武凝婉欢快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沉的寂静,“父皇,我练的这支精锐你看怎么样?!”
“你们都在啊。”武凝婉飞快地扫一眼台上的群臣和哥哥弟弟们,然后径直来到父皇面前。
“哈哈,好啊。朕的明儿终于长大了,有出息了!好啊!朕心甚慰,甚慰啊”老皇帝武治开心地笑着,乐呵呵地抓住女儿的手,拉在自己手里拍着。
夸了一阵,老皇帝眉头一皱,转头看一圈身后的臣子,似是带着不悦道:“众爱卿觉着如何,这三千精卒可还入得你们眼?”
不大的点将台上顿时响起一片不绝的夸赞声,众臣这才反应过来。
皇子们脸色铁青,却又不得不挤出笑容,跟着说些夸赞的话应和。
满心的期望眼看着又瞬间化为乌有,雍王差点就绷不住了,幸亏他在关键时刻狠咬自己舌尖一口,靠着剧痛刺激总算勉强撑住了没有露出破绽。
以往若是被这么多人当面夸赞,武凝婉必然会像个孩子般拍手大笑。这次,她只是微笑着点头回应朝中诸公的嘉奖,恰如其分地表达出自己的喜悦,然后就安静站在父皇身边。气场十足。
老皇帝武治注意到爱女的动作,心中一动,笑得更加大声。
唯有黄瑾注意到人群里雍王脸上的笑容十分难看,心中不禁愈发担心起来。
群臣奉承了一阵,皇子们陪笑一阵,老皇帝武治居然仍不满足,又说道:“诸位爱卿,你们来说说这支精锐究竟好在哪里?你们兄弟几个谁有见解,也可一并说出来,让朕听听。”
在场诸人自觉都猜透了皇帝(父皇)的心思,夸赞这三千精锐是假,要夸七公主是真!
这一下,几个成年皇子是真炸了。我们这些年也是拼命表现,都做出了十分努力,却根本碰不着兵权的一根汗毛。七妹妹胡闹一番,甚至堂而皇之混入禁军在您眼皮子底下练了这么一支精兵,这是犯了多大的忌讳?父皇您不责罚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我们搜肠刮肚编词夸赞她?!我们要是敢沾兵权,哪怕是露出一点儿意思,怕不是立即就要被您幽禁赐死?!
上一位太子就因想要拥兵谋反,被告发后先被幽禁,六年前又被一杯毒酒赐死。虽然天下皆知太子拥兵谋反,但他的兄弟们都是知道那件事内里实情的,太子不过是有那想法,没来得及行动就被他们的爹给收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偏心再是没有这样的!这心都偏到姥姥家了!
几个成年已经开府建牙的皇子脸色铁青,不肯先开口。
三位宰辅都是诗书满腹的大学家,漂亮话是张口就来,一番话明着夸三千精锐,暗着夸七公主训导有方,实夸皇帝教导英明。说完后,把老皇帝武治美得满面红光。
三位宰辅说完,就轮到诸位皇子爷。
泰王居长,率先发难:“这些兵卒看着确实精悍非常,七妹妹训导之功决不可没。然而祖宗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些兵卒练得虽好,却没上过战场,究竟如何精锐,恕我难以说清。”泰王直接引用他家太祖高皇帝留下的名言,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里外却透着不屑,直指兵卒没经实战这一弱处。
秦王,晋王紧随其后,虽然话各不同,却都表示出与泰王一致的观点。没上过战场,终究算不得精兵。
轮到雍王,他倒是没随着前面三位兄长的话往下说,可也没反对,更没夸赞精兵,也没夸赞七妹妹。
老皇帝武治听完几个年长儿子的话,面色倒是看不出变化。
剩下的几个皇子都是:“父皇恕儿臣愚钝,不懂这些。”
轮到皇十子渤海王武敦时,终于有了变化,这位皇子一心想要当大将军,最是向往有一日能够驰骋疆场之上建功立业。
“父皇,既然几位哥哥说这些精兵没上过阵,何不让他们现在就打一场?”十皇子武敦年纪还小没哥哥那么多心计,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张口就来。
对手呢?十皇子,对手在哪儿?
同样志在行伍的十四皇子早就忍不住了,直接越过前面两位哥哥,抢话道:“这禁军还有数万兵卒,就让他们互为对手,分作两部演习一番也好!”十四皇子倒是聪明些会动脑子,只是依然嫩了点儿,一张嘴就当众暴露出禁军吃空饷的臭毛病。
在场所有人顿时一愣,十四皇子看着年幼,没想到还挺机灵。
老皇帝武治面色一僵,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泰王心念电转,顿觉着机会来了,上前一步朗声道:“父皇,十四弟虽然年幼,但所言却并非不可。禁军指挥使韩胄韩将军也在台上,正可率领禁军与七妹妹这三千精锐演习一场!”
泰王话一说完,其他几个老谋深算的皇子顿时明白了过来,韩胄已是雍王门下走狗。让韩胄和七妹妹演习一场,无论哪个败阵,对自己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想通此节,几个成年皇子也纷纷开始出声附和泰王提议。
泰王头一次被弟弟们赞同,心里顿时飘了起来。
老皇帝武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雍王,雍王不得已开口道:“儿臣认为此议可行。但校场狭小,怕是容不下数万禁军作战演习。”
“没关系,那就拉到营外旷野进行!”武凝婉一脸跃跃欲试,抢过话道。
老皇帝武治有心袒护女儿,犹豫着不肯答应。前不久,禁军精选五万精锐在王心明统领下南下平定宁王叛乱,可不是什么没上过阵的少爷兵。
几个皇子见状,立即上前再劝。
武凝婉更是当着所有人面大声强要老皇帝答应,并信誓旦旦立下军令状,学着戏文里的台词大声道:“若不取胜,愿提头来见!”谁敢要你的头,你爹怕不是先要了他全家的脑袋。
老皇帝武治最了解爱女,一看武凝婉这样,就知道今天自己若不答应,宝贝女儿绝不会善罢甘休。
“韩爱卿!”老皇帝亲切地唤道。
韩胄吞了口唾沫,眼角旁光偷瞄一眼雍王,壮着胆子来到皇帝面前,行礼口称万岁。
“你选三千兵卒,与朕的公主较量一下!”武治刻意把“朕”这个字儿咬的很重,希望韩胄能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待会儿你要是敢赢,老子、朕非弄死你不可。”
皇帝有心偏袒宝贝女儿,谁知他的宝贝女儿并不领情,“且慢!我所练的既是精兵,就能以一当十。韩将军你放手去选三万精锐,我必能战而胜之!”
在场众人除了封霄云,一时全被这大话给吓住了。封霄云却知道武凝婉这话的来历,是她家太祖高皇帝亲口在书里说的。
皇帝武治张口急道:“万万不可!”他也是爱女心切,怕待会儿女儿吃了败仗生气。今天本来是炫耀自己宝贝女儿有出息的,皇帝哪能让她当众吃亏。
泰王等几位王爷岂肯拱手白送雍王一场胜利,也纷纷劝道:“妹妹不要胡闹,须知兵危战险,切不可妄自尊大。能对阵五千禁军,已是不易!”
雍王也开口说道:“三万太多,一万之数较为妥当。”心里想着“三倍兵力优势,韩将军总该胜券在握了吧。”
事情发展到这儿,朝臣都看出了已是皇家内务,他们都聪明的保持缄默不再插嘴。
黄瑾有心袒护自己的徒儿,却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下直接开口。一旦他开口,那就是有心干涉兵事,以后会惹来数不清的麻烦。
点将台上一时间沸沸扬扬,众皇子各自争论着韩胄所帅兵卒数量。
正当皇帝犹豫不决,众皇子纷纷嚷嚷之际,封霄云开口了。
“不必再争。韩将军且去带上所有兵卒,不然待会儿恐怕要输的难看。”
封霄云一句话,所有人都住了口,一齐瞪大眼围观他,就差把“狂妄无知”四个字儿贴在脸上。
人在某种环境里待得久了,就会不自觉依赖那环境。
手里的权势握的久了,皇子大臣们都习惯性依赖权势去解决问题。
忘了祖宗如何披荆斩棘,在血火里打出这份基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