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万二千人左右的流民抵达卢卡后,卢卡的城墙终于开始动工了,参与到这一庞大工程中的,除了流民,还有近三分之一卢卡的居民,不,应该说,所有的卢卡居民,当他们从流民的口中听说了法国人与博尔吉亚的暴行后,无不浑身颤抖——难道这些人的昨日就不是自己的明日吗?法国人残暴无行,博尔吉亚卑躬屈膝,不讲任何信义——罗马有人传说,当一个意大利人与法国人发生了冲突时,凯撒.博尔吉亚宁愿给那个意大利人两万金杜卡特了事,也不愿意他们进行决斗,免得法国人受伤甚至丧命。像是这样的统帅,他们如何能够指望他能为自己主持公道。就连卢卡城的贵胄们,当他们在流民中发现了维斯孔蒂家族的后裔时,也有了清晰的认知——这场战争,已经不是身份与血统,或是叮当作响的金弗罗林就能平衡或是操控的事情了。
男人做工,女人煮饭、洗衣,老人与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不过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主要做的就是挖土。卢卡的新城墙将会有一万五千尺那么长,三十尺的高度,以及十二尺的宽度(因为城墙的剖面将是一个梯形,所以基层的宽度将会在二十尺),按照卢卡大主教的计算,卢卡人首先要挖掘出两道深度在三十尺,宽度在二十尺的壕沟,然后往里面砌筑水泥石砖,灌注混凝土,卵石,土来做城墙的基础,这点让不少人心生疑惑,直到卡斯特鲁奇奥家族的家长与圭尼基的家长第一次站在一起,支持这位来自于佛罗伦萨的大主教。
不过在挖掘地基的时候,被重金招揽来的其他工匠也没有被闲置——距离砌筑城墙还有段时间,但筑城需要的机械与用具、消耗品都必须建造起来了,植物编织的绳索,箩筐,木头造的手推车、平板马拉车,水泥砖用的定型箱,同样用木头造的脚踩滑轮吊车,回转起重机,以及朱利奥提供图纸的带有转臂的滑轮吊车,可拆卸的脚手架,可移动的塔车等等。
商人们也在疯狂地忙碌着,灌注砖缝的是一种需要用糯稻浆与石灰、楝树叶混合起来后造成的砂浆,凝固度与防水度都要远超过沙子与石灰,但这时候的意大利,引入糯稻的时间还不长,种植面积不广,商人们只得跑到阿拉伯人那儿买,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譬如说,他们在阿拉伯人那儿带回了大量的沥青——与水泥相似,沥青最早能够追溯到古希腊与罗马时期,庞贝的罗马大道就曾经用沥青填充接缝与涂刷表层,但自从罗马帝国衰落,沥青就和水泥一样,在漫长的时间与连天的战火中逐渐失去了踪影,一些地方还能在找寻得到少量的天然沥青,用在守城与造船上,但要用来完成这样巨大的工程,几乎不可能——阿拉伯人倒是在几百年前就开始广泛使用沥青,只是他们使用的方法与罗马人也没什么区别,就是加热天然沥青,去除杂质,直到沥青自动析出。
“沥青、碎石与石灰混合在一起,封顶夯实,厚度要到六尺,城墙顶设置排水沟渠,每隔九十尺就增设一个排水口,沟渠与排水口采用石料,打磨光滑……开口直径……等我估测一下。”朱利奥双手按在拉开的图纸上,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计算,一边不断地在上面增添细小的标注。
“也就是说,”阿尔弗雷德.卡斯特鲁奇奥说:“这些排水口不但会被用来排水,还会用来防御是吗?”
“是的,所以不但要保证积水能够及时排出,也要保证它不会轻易地被油脂或是沥青堵塞。还有,两城墙底部的水关与涵闸都要按照水高超过八尺的重量来计算滑轮组的数量,免得到时候拉不起来。”朱利奥随口说。“你们准备设置几个棱堡?”
“七个。”
“不够,”朱利奥拉过一张羊皮纸,在上面列了一个计算公式:“按照现在的长度,七个棱堡无法覆盖左右弓箭可达的范围,会有空白的死角,无法攻击到敌人……至少……要有十一个。”
“十一个棱堡,”达尼洛,圭尼基的家长指着平面图上的小小方块问道:“请问大人,这是什么呢?”
“半固定炮台。”
“您是想在上面放火炮吗?”达尼洛惊讶地问道:“但法国人会卖火炮给我们吗?”
马基雅维利正在记录的手略微停了一下,听到朱利奥毫不迟疑地回答说:“西班牙人也有火炮卖。”
对哦,出自于您向西班牙将军贡萨洛租借的努奥罗领地上的火炮是吗?马基雅维利抬起羽毛笔遮掩自己的微笑,也许是出自于美第奇家族的关系,他的君主异乎寻常的擅长做买卖——拉尔夫才将二十门小型火炮以二十万金杜卡特的价格卖给了米兰公爵卢多维科.斯福尔扎,他现在就将十一门巨炮卖给了卢卡人。马基雅维利是见过努奥罗的火炮的,毫不夸张地说,那就如上帝的雷霆一般,但朱利奥和他说过,那还不是最好的——他现在可晓得,为什么朱利奥.美第奇能够随心所欲地,完全不顾佛罗伦萨的利益而为卢卡建造城墙了,因为他能够造出最坚实的城墙,也能造出摧毁坚实城墙的犀利火炮。
“那么,”达尼洛说:“我们或许应该在这个方向开个门。”他狡猾地看向阿尔弗雷德,卡斯特鲁奇奥的家长一垂眼睛,就看出了他的意思——那是对着佛罗伦萨的方向,这确实有点令人为难,卢卡与佛罗伦萨是敌人,但他们又必须在城墙的事情上承佛罗伦萨人的情。
“不需要。”朱利奥干脆利索地拒绝了,他有不下十二种法子攻陷卢卡,何必让卢卡人从现在起就心生疑鬼:“我觉得,圣年将临,您们或许可以去罗马请求教皇予以祝福与关照了。”
“什么关照?”
“卢卡与佛罗伦萨之间即将到来的争斗。”朱利奥将木炭往桌边一扔:“卢卡为何要建造新的城墙,当然是为了抵御强大的敌人,那么这个敌人是谁呢?不是博尔吉亚就是佛罗伦萨,我相信教皇会更愿意相信后一种的。”
“但如果他提出……有关于您的事情呢?”达尼洛试探地问。
“……告诉我,”朱利奥诚恳地说:“我是在带孩子吗?”
卡斯特鲁奇奥的家长再一次恶狠狠地瞪了圭尼基的家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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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尼洛.圭尼基坐在一头健壮的骡子身上,东张西望,为了迎接凯撒.博尔吉亚的凯旋,整个罗马城都会变得色彩缤纷起来,但二月份没有太多鲜花,能够达成如此效果的只有丝绸与缎子,这里面的三分之一将会来自于卢卡——他们深知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生性贪婪,永不满足,若是在缴纳了6个什一税,以及各种税金之外,还能拿出数以万计的金弗罗林来向他献媚,只怕这位圣父能让圣殿骑士们将整个卢卡清洗上整整三遍——就像他们曾经对异教徒们所做的那样。
但想让圣父有所偏向,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一件事都不做,你空着手去也一定会引发他的熊熊怒火,在商量了今天后,卢卡人决定拿出自己库存的所有丝绸,交给达尼洛去设法敷衍与迷惑这些贪婪的罗马教士——这是一个艰难又危险的人物,达尼洛觉得,自己一定是受到了卡斯特鲁奇奥家长的报复,但他同时也骄傲的认为,他能够做好这件事情——他身形高壮,面容端正,不像是个商人,倒像是个骑士,这让他对谁奴颜婢膝的时候,能让那人格外有满足感,同时不由自主地生出轻蔑的情绪来。
达尼洛不怕被轻蔑,他只怕被重视,如果被轻蔑就能免除卢卡与圭尼基的灾难,他愿意继续被人小觑一百年。
昨天他终于见到了圣父,吻了他的脚,圣父的身上散发着难以嗅闻的臭味,但达尼洛表现的就像是身处在天堂的玫瑰园里,当教皇的秘书杜阿尔特严厉地责问他,为何尊贵的大主教会在卢卡屡次遭到伤害的时候,心知肚明的达尼洛立即悲痛地哭泣起来,他要伪装的地方倒也不多,事实也是如此,卢卡的大主教身边不但有来自于西班牙贡萨洛将军的一百五十名骑士,还有来自法国王后布列塔尼女公爵安妮的一百五十名骑士,以及一百名火绳枪手,还有强壮凶悍得像是一群刺的修士……而且作为一个佛罗伦萨人,他根本就没相信过任何一个卢卡人,他们想要接近他都很困难,更别说“保护”他了。
当杜阿尔特进一步地逼迫他的时候,达尼洛索性摊开双手,承认,卢卡人可以设法雇佣更多的士兵来“保护”卢卡的大主教,问题是……卢卡现在已经空了,没啦,就连最后一点丝绸,也被拿来罗马妆点柱子和屋檐了,他们建造城墙的石头和泥灰都还是赊欠石料商人的呢。
没办法,杜阿尔特只得更为凶狠地斥责了达尼洛一番,达尼洛又摸出钱囊,购买了一叠赎罪劵,这件事情才算是勉强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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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父?圣父?”杜阿尔特轻声问道:“您还有什么旨意吗?”
亚历山大六世打了一个寒颤,醒了,他最近越来越容易睡着了,他的头脑一片混沌——怎么啦,哦,对了,卢卡将要与佛罗伦萨开战……他与凯撒的计划需要调整了,不过最先的还是要征服整个罗马涅。
相比起卢卡,佛罗伦萨的诚意要足得多,这次来罗马的是皮耶罗.卡博尼,佛罗伦萨现在的第一旗手,和卢卡一样,佛罗伦萨也交了6个什一税,但卡博尼还带来了价值上万金弗罗林的镜子与羊绒,并且允诺,在三年内,佛罗伦萨还会分批缴付大约五万金弗罗林的“和解费”(注释1),而且他保证,美第奇家族的任何人都不得参与对佛罗伦萨的治理中,新的生意也不允许美第奇人加入,就连美第奇的姻亲,内里家族都被隔绝在了佛罗伦萨的交际圈之外——他们的生意已经非常艰难,不可能再为朱利奥.美第奇提供什么财政上的帮助。
对此教皇表示满意,但他也没准备真的偏向佛罗伦萨,即便没有朱利奥.美第奇,他也希望能够卢卡与佛罗伦萨能够两败俱伤,仇恨不解。
至于朱利奥.美第奇……暂且……就这样吧,亚历山大六世疲惫地想道,圣年之前,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还要见西班牙人(顺便问问贡萨洛是怎么一回事),法国人,神圣罗马帝国的人……还有那不勒斯人……米兰人……愚蠢的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竟然又让卢多维科.斯福尔扎夺回了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