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呢?告诉人们这些不幸的人在路上遇到了盗匪吗?”拉尔夫一边擦拭着刀上的血迹,一边问道。
“没有这个必要,”朱利奥说:“把他们烧了,丢到塞尔吉奥河里去。”
拉尔夫低头画了一个十字:“教士们也一样?”
“也一样。”朱利奥说。换来了老雇佣兵的一个咋舌,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出现了,这位可敬的大主教似乎从未在意过敌人的身份与信仰,要他说,只要面对的不是异教徒,情况允许的话,一般人都会允许将死之人做临终祈祷的,拉尔夫就凭借着这点从不少正直的骑士手中逃脱性命——就算雇佣兵们从来就被视作一群不虔诚的家伙吧,这里还有几个教士,以及即将成为卢卡裁判所的审判长的多明我会修士,可他们也被一视同仁了。
“这家伙烧起来肯定要费不少柴火。”一个“修士”走过来,用脚尖将克雷默庞大的身躯翻开来,然后俯下身去,开始摸索他身上的东西,拉尔夫一开始以为他们是要搜罗战利品,之后却看到他们一个个地走到朱利奥的身前,将搜索出来的东西——多半是不容易被火烧掉的珠宝、护身符与圣物盒,丢在一个袋子里。
朱利奥也注意到了拉尔夫:“拉尔夫,”他说:“把你拿到的东西放在这个袋子里,我会三倍地补偿你。”
“那敢情好。”拉尔夫说,将他从两个教士脖子上扯下来的金十字架丢在袋子里。而后他看看袋子,又看看朱利奥:“您是想说,什么都没发生过,是吗?”
朱利奥不动声色地瞧了瞧他:“法兰齐齐纳大道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怎么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看,我甚至没能接到卢卡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更换人选的通知。”
老雇佣兵嘻嘻笑了一声,就走到一边去了,这次朱利奥.美第奇召唤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他身边的这些“修士”他一个都不认得,拉尔夫不免在心中猜度他们的真实身份,因为他发现,这些家伙对教士也没多少尊敬之情,他们不但剥光了这些教士的法衣,把他们提到大道边的荒地里时,就像是抓着一头猪或是羊,为了保证尸体能够被尽快彻底地焚烧,他们还切了块——干净利落的手法让拉尔夫这样的老混蛋都不禁心头发寒。再瞥一眼他的新主人,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也是在给自己一个警告,唉,他发誓自己还没来得及向谁出卖美第奇呢——他向大主教举了举帽子,走到一边去帮助“修士”们完成后续的处理事宜。
“你为什么会留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埃奇奥低声问道。
“因为有些事情我不想让你们去做。”朱利奥同样低声回答。
“他很危险。”不讲道义,只看金钱是意大利雇佣兵们共同的特点,他们时常受雇于一个人,却因为敌人的开价更高而转而对付自己的原主人,战场上失利的时候更不用说,不是投降就是逃跑,即使不,他们也很少认真的作战,只有掠夺、奸0八淫与屠杀才能让他们兴奋起来,所以经常被人比喻为秃鹫和猎狗。
“我并不需要他的忠诚。”朱利奥说:“作为一枚棋子,只要他落在应该在的地方就行啦,至于他心里怎么想,比起用金钱收买,死亡的威慑更能让他顺服,而且我并不会雇佣他很久,只要……”他停顿了一下,反握住埃奇奥的手,没有继续说下去,“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到这个,”埃奇奥说,“还有一个人,我希望你能谨慎对待。”
“请说。”
“马基雅维利。”埃奇奥注意到了朱利奥不解的眼神:“当然,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同伴,但朱利奥,我发现,他的思想过于偏激——他的很多认知都是错误的,但说起来却冠冕堂皇,听起来合情合理,你还是一个年轻人,朱利奥,我希望你能够做出准确的选择,而不要受到他的影响。如果不能,那么就让他回到佛罗伦萨去吧。”
“啊……”朱利奥和善地笑了笑:“我知道了,你是因为……今天的行动,所以担心我被马基维利雅动摇,不,我可以向我母亲的灵魂发誓,这完全出自于我个人的意志。”
也许能够与他做出同样判断的只有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他今天的战斗看似鲁莽,却解决了之后将会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卢克莱西亚不顾遭受怀疑,将密信写在丝绸上,送到康斯特娜手中,委托她代为奉献给卢卡的圣母(这里还要感谢康斯特娜的果决),就是猜到,若是让克雷默修士进了卢卡,朱利奥的情势就会变得非常被动。
或许会有卢卡的大家族被那条油滑的舌头说动,也有愚昧的平民会被宗教裁判所的审判长身份煽动,或者,依照亚历山大六世的一贯做法,克雷默一到卢卡,就冲到圣马力诺大教堂,无需任何罪名,或杜撰一个罪名,就可以将他抓捕起来,投入监牢,之后的事情,那就是他们说了算的了。
朱利奥.美第奇若是到那个时候才开始反抗,或是逃跑,在一个充满戒备与警惕的卢卡,都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作为一个佛罗伦萨人的他,一旦他和他的随员伤害或是杀死了一个卢卡人,他就要面对一整个城市的敌人。
克雷默修士若是聪明些,他或许还会代劳一二呢,到时候,无法辩驳的朱利奥可能就要步上比萨大主教萨尔维亚提的后尘了,这位大人147八年佛罗伦萨的帕奇谋乱的时候插了一脚,结果就是被赤身露体地吊死在钟楼上,朱利奥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能够例外。
埃奇奥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的神情放松了下来,虽然看似莽撞,但这样快刀斩乱麻般的解决方式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反而能够让人看的更清楚。
他们只留下了拉尔夫与另外两个“修士”监察火堆,想要烧掉那么多人可不容易,拉尔夫一边忍受着又臭又香的味儿,一边感叹着难怪这位大人准备了那么多的油脂与柴火——他还以为他也要在即将到来的圣母无染原罪瞻礼节日点上几个火刑架庆祝一番呢,虽然现在也不错,海因里希.克雷默烧了那么多人,他自己也该被烧一烧了。
焚烧尸体的火焰、黑烟升到了很高的地方,一些人看到了,但无论是商人还是朝圣者,都聪明地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向前,耽搁一天又怎么样呢?别碰到了要命的魔鬼才是真的。
“但博尔吉亚一定会勃然大怒。”埃奇奥说,他们处决克雷默以及他的爪牙不需要证据,而教皇也不需要,“我得走了。”
“请您千万谨慎。”朱利奥说,现在的罗马不比一只火药桶也差不多了。
埃奇奥笑了笑,他向朱利奥做了一个刺间常用的“再会”手势,纵身一跃,就消失在了茫茫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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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刺耳的瓷器破碎声从教皇的卧室传来,杜阿尔特脚步一顿,捏紧了从卢卡传回的信件。
他想了想,将羊皮纸折了折塞进口袋里,教皇最近的脾气越发古怪,喜怒无常更是常事,早年的冷静与睿智似乎已经飞离了他的大脑,就连他曾经最为疼爱的女儿卢克莱西亚也被他痛责过(就在昨天),就算杜阿尔特一直深受教皇信任,他也不想在教皇发怒的时候火上浇油。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少了一个克雷默,多得是多明我会的猎犬仍由教皇驱使。
而就在他准备返身折返的时候,教皇卧室的门打开了,他小心翼翼地走近门边,看见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正在余怒未消地挥动着双手,眼睛里满是憎恨与无奈,他准备着,如果圣父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将信件送上去,但亚历山大六世没有,他瞥了一眼杜阿尔特,“去给凯撒的使者送十万金杜卡特。”
杜阿尔特张了张嘴,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答应下来,但……教皇在送自己的私生子凯撒.博尔吉亚去法国的时候,为了保证婚事的成功,以及与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盟约能够达成,已经筹集了二十万金杜卡特,后来又在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与凯撒的一致请求下,陆陆续续地送去了五万金杜卡特与相同价值的礼物。
圣库……已经快空了。
“那就填满它!”教皇说,他说出这个句子的时候,那种阴冷的神情让长年服侍在他身边的杜阿尔特也不寒而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