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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次年四月
    该年冬季,葛氏便住在庄子居外的竹屋内。

    可能是觉得白住在此不合道理,因此葛氏主动提出请求,希望能帮忙做饭。

    本来庄伯与居内的诸子都不肯,毕竟葛氏乃是蒙仲的母亲,而蒙仲如今可是庄子最重视的弟子,哪能让葛氏如此辛劳呢?

    不过在吃了一顿葛氏做了饭菜后,庄伯与居内的诸子立刻就改变了主意——因为在经过比较后,他们发现乐进、华虎几人做的饭菜实在是太难吃了。

    于是,葛氏便负责了居内的伙食,至于劈柴、洗衣服、舂米等辛苦的活,蒙仲与诸子皆始终不肯让葛氏去做。

    值得一提的是,就连庄子亦发觉了居内伙食的改善,对此颇感惊讶与意外。

    待等到十二月,天降霜雪,积雪封路,不便于庄子带着诸弟子出游,于是庄子便与诸弟子坐在正屋前的廊下,一边欣赏着满天的飘雪,一边教授学业。

    在最初的时候,庄子本想教授弟子他所著的《天》三篇,即《天地》、《天道》、《天运》三篇,让诸弟子能大致了解“天”的含义,“道”的含义,以及所谓的“运”。

    但由于某些原因,庄子才在《天地篇》之后,教授了《骈拇》、《马蹄》、《胠箧》、《盗跖》四篇他用来抨击儒家思想的论著,随后又教授了惠子的《坚白论》、《历物十事》、《合同异论》,如今天降大雪,他正好借此机会教导诸子《天道篇》。

    所谓「天道」,即指自然变化的规律,他不会因为人的喜好而更改,也没有所谓的“善或恶”的概念。

    而人要做的,便是顺应天道。

    比如说,古人制定了仲春、仲夏、仲秋、仲冬四个气节,后来又增设了春分、夏至、秋分、冬至等等,这既是人摸索自然规律的写照。

    凭着这些自然规律,世人才出现了“春耕秋收”这种已逐渐成为常识的耕作方式。

    这是比较好理解的。

    至于天道并没有“善”或“恶”的概念,这也容易理解,首先,概念,也就是名家所谓的“名”,它是由给予的定义,一个人做了好事,那就是“善”,做了坏事,那就是“恶”,但前提是,这是以人的角度来看待事物所得出的结论。

    比如「虎噬人、人杀虎」,从人的角度来说,虎吃人就是恶,是必须杀死的灾害,但从虎的角度来说,它们吃人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就好比人吃五谷、吃禽兽,都是符合天道的平衡的——天道并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但天道本身天道并没有“善”或“恶”的概念,就像当前这场雪。

    从整个天下来说,不知有多少人会因为这场雪而丧生,并且,这场雪也害得蒙仲无法往返家中看望母亲,因此只能将母亲暂时接到庄子居居住,同时,也害得蒙氏一族的族兵们在赶往彭城的途中要受尽霜寒之苦。

    这似乎是恶?

    可同时,这场雪又杀死了田地中的害虫,使土壤能锁住水分,使来年的作物能有好的收成。

    这似乎又是善?

    但事实上呢,天道根本没有针对、或者偏袒人的意思,它只是一种规律,就好比太阳东升西落,根本没有善恶之说。

    而除了讲述以上的道理外,庄子亦难免在《天道篇》中又习惯性地贬低了儒家一番,借老子(老聃)与孔子的对话,阐述了「仁义并非是人本性」的道理。

    一转眼到了二月,冰雪逐渐消融,葛氏便提出告辞,搬回乡邑居住。

    对于葛氏的离去,别说庄子居内的诸子感到不舍,就连庄子亦有些不舍——实在是因为吃过了葛氏做的饭菜后,华虎等人以前做的饭菜简直难以入口。

    好在葛氏居住在庄子居的时候,诸子们都向前者学了两手,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做饭的水准。

    转眼到了四月初,该是春种的时节了,蒙仲骑着小毛驴回家跟母亲一同耕种,而居内的诸子,则在忙完庄子居后面的田地后,跑到蒙仲家的田地里,帮忙葛氏与蒙仲一起耕种。

    在忙着耕种的期间,诸子与蒙仲闲聊起了「宋王偃伐滕」这件事,毕竟乐进、乐续、华虎、穆武等诸子,在这场仗中皆有亲人参与,因此对这件事自然上心。

    算算日子,这会儿各家族的族兵,包括蒙仲的兄长蒙伯,此刻早已经集聚于彭城,跟随王师攻伐滕国了。

    而对于这场仗的结果,诸子还是很乐观的,毕竟滕国只是一个很小的国家,而他宋国此番攻伐滕国,据光商丘、景亳一带就出动了近万的各家族族兵,在加上王师与彭城一带各家族的族兵,兵力怎么也得有三四万左右。

    而滕国,总共才多少人?

    唯一值得顾虑的,只是滕国“占地利”的因素,因为滕国位于「泗水」、「南湖(即包括微山湖在内的四片连湖)」的东北侧,今日宋国攻打滕国,要么向卫、鲁两国借道,从北面绕过南湖攻打滕国;要么就得向「薛地」借道,从南面绕过南湖,横穿薛邑攻打滕国。

    而薛地,确切地说是薛邑,它是「孟尝君田文」的封邑——孟尝君田文乃是齐人出身,但因为有流言说他要篡位谋反,是故遭到了齐君的猜忌,于是田文便逃到了魏国。在他出动离开齐国后,齐国保留了他的封邑「薛邑」。ps:又是一个在他国担任国相后,积极怂恿他国打母国的,以后魏国篇再讲。

    而倘若不借道,那么宋国的军队就只能横跨南湖,强攻滕国。

    别看滕国小,可它紧挨着鲁国与齐国,假如鲁国与齐国不希望宋王偃的手伸到南湖以北,那么就难免会暗中帮助滕国。

    此前蒙仲并不明白宋王偃打滕国的用意——毕竟打下滕国不过得到几座城,却会遭到很大的骂名,但是在看过滕国的地理位置后,蒙仲隐隐已有点明白了。

    只要宋国打下了滕国,就能对鲁国形成很大的威胁,同时对齐国的薛邑,亦能造成极大的威胁。

    由此蒙仲暗自猜测,宋王偃攻打滕国,可能只是他一系列战争步骤的第一步,他的最终目的,是对居中原东方的齐国造成压力。

    只是,宋王偃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知道据蒙仲所知,当今中原诸国的两大格局,即「秦国」与「齐国」。

    起初,这个格局应该加上楚国,即表明上是「秦国」对抗「齐楚联盟」,而私底下,则是楚国坐看秦国与齐国对抗。

    但由于张仪用“六百里土地”的诡计欺骗了楚怀王,骗得楚怀王与齐国断交,楚国因此衰弱——在发觉欺骗后,楚怀王大怒,倾尽国力攻打秦国,却被秦国打败,而齐国恨楚怀王单方面背弃盟约,从始至终都没有派兵相助。

    最终,楚国撑不住了,无奈之下,楚怀王便亲自前往秦国,恳求停战,却没想到被秦惠文王扣留,胁迫楚怀王再次割让土地。

    楚怀王为了保全国家,严词拒绝,被秦王扣留了三年,最终死在秦国。

    后来,秦国将楚怀王的灵柩送回楚国,楚人皆感到悲痛,由此秦楚两国结仇,楚国再次倒向齐国。

    而更要命的是,随后不久,秦国的惠文王便过世了,由秦武王继位——喏,就是那个闲着没事跑到周天子面前跟大力士「孟说」比试举鼎,结果大鼎脱手砸断胫骨当晚就死的秦君。ps:其实秦武王称得上是一位文武兼备的明君,就是太喜欢炫耀自己的武力了,年仅二十三岁就死了。他如果不死,他当时在燕国做质子的弟弟秦昭襄王(嬴稷),以及后者的母亲芈八子、舅舅魏冉这批人,根本没有机会回到秦国执掌大权。

    秦武王厌恶张仪,因此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驱逐了张仪,张仪逃回故国魏国,在魏国当了一年国相便过世了,诸侯得知此事,立刻放弃「连横亲秦」,再次采取「合纵抗秦」的策略。

    ps:这段时期的张仪,简直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怜这位将诸侯各国玩弄于鼓掌之上的纵横家,辉煌一时却落到这种下场,实在可叹。

    总而言之,因为张仪被秦国驱逐且最终死在魏国,导致中原诸国放弃「连横亲秦」之策,再次采取了「合纵抗秦」,而此时,齐国是当世认为唯一能够对抗秦国的国家。

    而就宋国的地理位置来说,它离齐楚两国更近,本应该被拉拢到齐国的阵营中,一同对抗秦国,但宋国却试图对齐国造成威胁,以一个中等国家去威胁一个强国,这明显是不合常理的。

    难道说,宋王偃其实是秦国那边阵营的?

    蒙仲暗自猜测道。

    仔细想想,他觉得这个猜测很有道理,毕竟他宋国正是一个中等国家,可却先后招惹了齐、楚、魏三个强国,肯定是有什么仗持——值得一提的是,齐楚魏三个国家当时是处在一个阵营的。

    不过仔细想想,蒙仲又觉得这个猜测有些疏漏,毕竟秦国与宋国之间隔着三晋,要是齐国铁了心要先除掉宋国,秦国根本没办法帮助宋国。

    这一点,宋王偃应该也是清楚的。

    可宋王偃还是决定攻伐滕国,准备占领滕国对齐国施加压力,这就说明秦国与宋国之间多半有什么利益交易。

    而这或许就意味着……

    意味着在三晋之中,有一国充当了秦国与宋国暗下结盟的桥梁。

    蒙仲抬起头看了一眼北方。

    他忽然想起,在三晋当中,似乎唯独赵国在近二十几年来从未与宋国发生过矛盾……

    莫非是赵国?!

    蒙仲心中微惊。

    如果他的猜测准确,那么当前中原的格局,就是「齐楚魏韩」四国联盟对抗「秦赵宋」三国联盟。ps:作者知道不止如此,但请有些书友们不要再在本章说剧透了,真的会影响其他书友的感受以及本书的成绩,万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