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在一边看了建宁一眼,忽然道:“你别打断他,听他说。”语气多少还有点亲切。
旁边苏荃几个也道:“是啊妹子,你先听他说什么。”
见周围人都一样说法,建宁这才不敢再多说,愤愤地闭上嘴,死死瞪着毕晶。但随即想起自己孤苦一个,谁都不向着自己,一时又恼火起来,小脚在地上乱踢一气,踢得海沙四下横飞乱溅。
毕晶也懒得理这小妞,瞟了萧峰一眼,心说就算这小妞长得像阿紫,你也不用这么护着她吧?唉也难怪,这位爷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太重感情了,不管是男女之情,还是朋友之情,要不然他这一辈子也不会是那个下场。
心里感慨两句,见萧峰正奇怪地看着自己,等着自己给答案呢,苦笑一声道:“放不放他们其实不打紧,可是这俩以后还有任务呢,我要真把他们弄走,这里的活儿谁来干?兄弟我也很为难啊!”
萧峰大奇:“什么任务这么要紧?”
“这位爷,以后是要攻打对面那个宝岛的。”毕晶指指施琅,见施琅震惊地睁大眼睛,张大嘴巴,满脸惊骇的神情,顿时不屑道,“你别告诉我你没这想法啊,这件事儿他就是你干成的!再过……嗯,一二三……妈的,反正眼瞧着也没几年了。”虽然他对鹿鼎记挺熟悉的,但也不是那种事事都要搞个一清二楚的考据癖,只知道韦小宝在岛上过了好几年,施琅才打完台湾再临通吃岛。按照历史原本轨迹,应该是八九年后的事情了,可是毕晶总觉着,再过个八九年,韦小宝可二十好几了,跟他惫赖的小痞子的形象颇为违和,也不知道金老爷子有没有在里面做什么手脚,把历史改得一塌糊涂时间提前押后的,索性也不管究竟是多少年了。
施琅听他这么说,表情越发奇怪起来,几年后的事情,这个胖子怎么知道的?难道他是神仙,一有心血来潮,前指一算就前知八百年后知五百载的?想想他两次出现,都是从天而降,说是神仙也不稀奇。
可是,他妈的,这世上要真有神仙,就长成胖子这样?这哪儿有半点神仙风范啊?
毕晶看施琅神色,知道这家伙是不怎么相信的,不过人都喜欢往好的地方想,这才有点将信将疑。只是这事儿吧,好像也不能说得太明白了,摇摇头道:“你是国姓爷麾下大将,素习水战,有熟悉对面虚实,没人比你更合适干这活的了,小皇帝平了吴三桂,早晚会用你的。”
施琅见他言之凿凿,不像顺口晃点人的样子,情不自禁多信了几分,脸上自然而然露出喜色。毕晶轻轻哼了一声:“你高兴个什么劲,等你把对面那岛打下来,大明最后一块国土可就没了,到时候,人人都骂你一声汉奸,滋味好得很么?”
施琅脸色一白,低头不语。对面,郑克塽的脸也一片惨白,毕晶眼睛一瞥就知道这小子这是害怕了,倒也未必是害怕什么大明最后一块国土就此沦丧,他还没那份胸襟,多半是害怕自己这好日子眼看就到头了,没几年了。
萧峰听毕晶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糊涂道:“你究竟想说什么?我怎么听着那么糊涂呢?”
毕晶长叹一声,郁闷道:“我要能想明白就好了——我又不是政治家!”说着低头想了想,指指施琅道:“这么说吧,这个人虽然被人家骂汉奸,可终究是把对面那岛打下来,重归天朝版图了,从长远看,也不是没有半点功劳。最起码,咱们那时候说起‘自古以来’的时候,多少更加有底气一点。这要把他杀了,小皇帝换个人,还真就未必能那么顺利拿下来,到时候这岛孤悬海外,成了独立王国,我这不是成了分裂祖国的罪人了么?”
施琅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对面郑克塽脸可更加白了,听这胖子的意思,自己这命运注定没法儿更改了么?或者,这胖子为了让施琅在战争中得胜,干脆把自己宰了?就算不宰了,把自己一个人扔在这岛上,让自己自生自灭也受不了啊,这荒僻的小岛,又没了师父和几个手下,凭自己想逃出去,一百年也未必能够啊?
想到独个儿一个在这荒岛上呆几十年,没吃没穿的,郑克塽的全身都不由发起抖来。
“你抖个什么劲啊?没听我早先说,今天放了你么?”毕晶瞪了郑克塽一眼,郑克塽精神一振,登时不再发抖了。毕晶又唉声叹气半天,指指郑克塽,对萧峰道:“还有这小子吧,虽然不是个东西,可后来把他哥哥斗下去,自己做了延平郡王,最后施琅打上岛去不战而降,最后弄了个海澄公当着。要不是他跟老冯扳倒他哥,岛上内部大乱,施琅这小子还镇未必干得过刘国轩!”
施琅猛一抬头,面露沉思之色。
萧峰更糊涂了:“所以你想把他也放了,让他回去还照着原来的路子来?”
毕晶叹了口气:“对啊,萧哥你想,不这么办,施琅这老小子打不打得下那个岛不说,就算打得下,得多死多少人?”
萧峰登时一愣,摇了摇头,叹口气,不说话了。
毕晶也苦笑一声,知道萧峰从雁门关见着打草谷开始,就渐渐变成了一个和平主义者,一听要多死那么多人,估计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实,就算是自己,岂非也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照理来说,明清乃是死敌,国姓爷独居海外,竖起抗清大旗,无论如何那是铁骨铮铮的大英雄。再说,异族入侵,也没有不抵抗就投降的道理,那不成了没骨头的汉奸投降派了么?最起码也得是个先总统空一格常公凯申啊?
可是把视野放到千百年的历史维度上,对面那个岛还必须得拿下来,真要让他们这么独下去怎么得了啊!就跟自己刚才说的那样,万一日后国家跟人吵起架来,连说个“自古以来”都那么没底气,老子这罪过可大了去了!
再说了,明知道历史必然如此,明知道要死很多人,却不管不顾,那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究竟该怎么办啊!毕晶抱着脑袋想得脑浆子都快咕嘟成豆腐脑了,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萧峰忽然道:“不对啊,按说这不是……叫什么来着……对,小说,这不是小说里的事儿嘛?都是假的啊,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这不是怕吗?”毕晶显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也显然没有什么答案。看了眼萧峰,又看看郑克塽,在真实历史里,这小子其实是被冯锡范一伙人“黄袍加身”的,那时候他才只有十二岁!可谁知道这事儿会不会因为金老爷子掺和,改变了原本的进程呢?痛苦道,“我也知道它很大可能是假的,可万一他要是真的呢?金老爷子那书,他可有真实历史的影子!萧哥你都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呢?还有殷姐、小龙女他们,丁典霜华他们,还有老胡小胡他们,总不能说都是假的,你们都不存在的吧?”
萧峰脸色顿时一变,目光深邃起来。
毕晶唉声叹气吭哧瘪犊想了半天,摇了摇头:“万一它要能影响真实历史呢?所以,我根本不敢冒险啊——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在小说里,这都是假的,是平行宇宙里的故事,我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啊,我可是个纯正的爱国者……”
毕晶和萧峰你一眼我一语的,听得周围一圈人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道这俩人再说什么,就连建宁都顾不上踢沙子玩了。什么叫“自古以来”,什么叫“小说影响历史”?小说倒是知道,不都是胡说八道消遣的么,怎么会跟历史沾上边的?还有,金老爷子又是谁?老天爷么?
“所以,我今天必须放他们走!”毕晶想了半天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它,断然道,“放他们走,让他们把该干的事儿都干了!”顿了一顿又道,“唯一要想的,是怎么想办法把这事儿办得更和平点,能少死点人最好少死点人……”
萧峰也叹了口气,拍拍毕晶肩膀,道:“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怎么懂,不过你想怎么做,萧哥都支持你!你说得对,能少死点人还是少死点人吧……你想到办法了么?”
“还没有。”毕晶扫了萧峰一眼,心说这果然是个和平主义者,一说到少死几个人立刻就支持了,好像刚才大开杀戒的不是你似的!不过,能有啥好办法呢?眼珠子骨碌碌乱转,顺着萧峰,苏荃,曾柔几个,建宁一路扫过去,最后目光在施琅和郑克塽身上停住,盯着俩人来回来去看。施琅和郑克塽被他盯得发毛,心里七上八下的,眼睛垂下,不敢跟他对视。
“有了!”一见这俩人的模样,毕晶脑子里灵光一闪,一拍大腿,兴奋道:“我想到了!”
萧峰闻言一喜:“怎么办?”旁边,郑克塽和施琅也面有喜色,郑克塽甚至还带着点讨好,看着毕晶,不管怎么样,反正这胖子说了是要放人的,只要他想到办法,那离着自由就不远了。
毕晶不回答萧峰,也不理那俩人的目光,直接指指郑克塽:“你,你脱衣服!”
“脱衣服?在这儿?”郑克塽一愣,这胖子不是有别的毛病吧?一想到那可怕的情景,不由小脸煞白。施琅看看郑克塽那光滑的皮肤,再看看自己老眉磕插眼的样子,不由大大松了口气,随即看着郑克塽,当时大感庆幸,随即幸灾乐祸起来,冲着郑克塽直乐。
“废话!当然就在这儿!”毕晶眉毛一挑,随即指指正幸灾乐祸的施琅,“还有您,也脱了!”
施琅的笑容半秒钟之内就憋回去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也脱?我……”
“你有意见?”毕晶眼睛一瞪,“要么,让我们萧哥帮忙扒了你?”
萧峰吃惊地看着毕晶,不知道这胖子又做什么怪。随即有几分发愁,这忙是帮呢,还是不帮呢?
施琅目瞪口呆,郑克塽有了作伴的,登时不再那么难受,居然有了几分兴高采烈。随即又愁眉苦脸起来,俩人互相看了一眼南,开始慢慢腾腾往下脱衣服。
旁边几个女人忍不住“扑哧”笑出来,随即觉得不妥,一个个都把头扭向后边,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毕晶扫了几个女人一眼,再一回头,施琅和郑克爽已经长衫除净,露出胳膊上的肉来,都开始解内衣扣子了。
“我靠!”毕晶顿时跳起来,“袍子脱了就成了,谁让你们脱这么干净的?你们有暴露癖啊你们!”
郑克塽施琅愕然抬头,居然有点不知所措。毕晶也觉得自己反应有点过度,嘿嘿笑起来:“想不到你们还喜欢这个调调儿哈。成了成了,那什么,袍子展开,铺在地上,刀子呢有没有,划开你们的中指,写个血书吧?”
血书?俩人又是一愣,施琅还好些,郑克塽却竖起中指,放在自己面前左看右看,一副为难的德性。头毕晶叹口气道:“不跟你们说明白就是不行,姓郑的小子,你就写,今与施军门达成协议,回府后,决意扳倒郑克臧,待施军门进攻之日,立即率众投降。然后签字画押。写吧!”
说完又看着施琅,道:“你呢就写,今与郑克塽达成协议,助其归台,并谋夺郡王之位。其他不要多写!特别是不许写日后攻打郑氏的事儿,写完签字画押!你也写吧!”
郑施二人面面相觑,本待不写,可看看毕晶,又看看旁边那个姓萧的大个子,正虎视眈眈看着自己,叹了一声,暗道人在低檐下怎敢不低头,写吧!
施琅顺手捡起旁边一把长剑,割破食指,把剑往郑克塽身前一扔,很痛快地写起来。郑克塽可怜巴巴看了毕晶一眼,又看了一眼运指如飞的施琅,咬了咬牙,捡起剑来,轻轻割破食指,疼得一哆嗦,也开始在袍子上写起来。
这俩一边写,毕晶一边在旁边摇头叹气:“堂堂的王府公子,水师大将,平日练字不用功,写几个字就歪歪斜斜,全是败笔,没一个胜笔……”咦?这台词儿怎么这么熟呢?
旁边苏荃噗嗤一声笑起来:“我现在终于相信,你肯定是小宝的朋友了……这个话,也只有他才能说得出来。”
毕晶登时恍然,这可不就是韦小宝的台词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