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弟也过来坐吧,总之没有什么外人,说些知心的话也不用担心给谁听了去向父皇启告密。”
东皇太一招招手让东皇朔也过去坐下。
“是七哥。”
东皇朔再三确认坐在太子对面的那人正是东皇太一无疑,直到坐上了太子旁边的石凳仍然看的惊魂未定。
“咱俩算是前后脚,我也刚刚过来没多会儿,正好算是主心骨都来齐了,如此刚好,很多想说的话也就省去再说第二遍。”
太子原本计划借着试练直接除掉东皇太一,之后随便找个借口在父皇跟前搪塞,到时候就算父皇生气也为时已晚,多留他一日都会夜长梦多,这么多年的你来我往勾心斗角让双方都已经疲于应付。
但整个太子党都想不到的是素有武痴名号的东皇朔竟然找人代替自己放弃了试练,并且将计就计开始了一系列的动作,皆是以雷霆之势倾全力压上,事已至此太子已经毫不怀疑,护国公确实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可惜的是他并没有站在自己的这边。
可他还是太子,并不会因为现在的失势就丢掉了应有的风度跟气态。
“七弟你这些年确实变了很多,如果不是你活生生的就坐在我对面,我都会怀疑那些事情真的是出自你之手。”
太子身后王将阖手站立低头不语,东皇一族以武立国,就连对武道剑道最嗤之以鼻的太子殿下也是童子功傍身,东皇太一则更加了得,年幼之时就被冠上了西蜀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之名。东皇太一稳坐亭中,强势的威严竟将王将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诚如太子所言,东皇太一十年以来确乎变了太多,年少的他孤傲冷漠,像是一柄锋利的兵刃,任谁靠近都会毫不留情的被划伤,而现在,他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头雄狮,不怒自威,稳如泰山。
“人总是会变的,不止是我,就连那个倔强的少年——对了,九弟应该跟他碰过面,还没来得及告诉三哥,代替我参加试练的,就是启元的传令使木三千小木大人。”
在东皇太一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神色,不过跟以往的冷若冰霜不同,现在的他是平静,海面一样的平静,但谁都知道平静之下隐藏着怎样可怕恐怖的力量。
“连启元也——”
东皇太一话音刚落太子就看向刚刚急匆匆赶来的东皇朔,东皇朔也在试练弟子之列,算日子这会儿应该还在剑宗后山之中,他着急赶来肯定也是有情况汇报。
东皇朔轻轻点头,算是证实了东皇太一的说法。
直到此刻太子镇定如常的脸色才突然有了变化,瞬间失神之后立刻又恢复了平常的儒雅沉静。
“如你所见。”
东皇太一韬光养晦近十年,时时刻刻的经营都无不是为了今天,而现在他可以说已经占尽优势掌控时局,所以他不着急,一点都不着急,底牌越多就越要慢慢的亮出来。
“我们,我们最大的错误就是一直都低估了你的野心,也低估了你的实力。看你还总以为你是小时候那个没人疼没人爱的老七,可以任人欺侮任人摆弄。你小时候的个性给了你太多的伪装,我们,他们都没有能看破。”
太子长长的叹了口气,不知道在做何感想。
“所以你是在报复么?”
“报复什么?”
东皇太一抬了抬眉毛。
“报复你的出身低贱,生母只是个卑微的奴婢,报复深宫大院内的人心不古,你的生母早逝,还报复我们这些皇族子孙,从未把你当成是兄弟看待,让你从小就受尽排挤欺负,报复父皇只是把你当成一柄刀刃,用时锋光毕露,不用便冷落一旁。”
太子表面可以做足了功夫,但对东皇太一他心里只有痛恨,一个低贱庶子有什么资格跟自己抢?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尽斩自己手脚,还握着能扳倒自己的诸多把柄。于是他的话越来越狠毒,他也只能用狠毒的语言来发泄自己心里的怒火。
“也许吧。”
太子说的话尽管听着刺耳,但却也都是不可争辩的事实,东皇太一也不想再去多说那些老旧的陈年往事,他轻轻的回了一句,不置可否,然后转头看着亭子外远处尽显荒凉的风景。
“十年前我受宫内委托去过一趟敦煌,时间久远也许三哥早就不记得。从敦煌回来一路到京都那是我第一次好好的看清这个国家。”
其实道理讲起来很简单,说个俗气点的例子就好比是大户人家的老爷似乎总有纳不完的小妾,在外面遇上了或是貌美如花或是风姿绰约或是甜美可人的小娘子,都会觉得新鲜,第一次的感觉总是最为强烈让人记忆深刻,娶回家之后日日相对夜夜颠鸾倒凤,再好的东西看得久了也会觉得稀松平常激情不再,于是乎等再看见新鲜的小娘子还是会按捺不住心里的渴望。
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人,已经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到处都会有不公平,到处都会有让人看着恶心的事情,可那又怎样,都已经从蝼蚁般的人堆里爬了出来,总不能一个回头再掉进去。看的多了也就那样,每年每天,饥寒交迫困死之人,蒙受冤屈枉死之人,遭受欺凌压迫致死之人,管问不过来的。
但东皇太一不一样,他生于宫中长在剑宗,除了自己遭受的苦难没见过别人的不堪。从敦煌回来他却亲眼看到那些可怜悲惨的人,一个又一个。
从背井离乡做买卖受尽官兵刁难盘剥的生意人,整日遭受乡痞恶霸欺凌的老实人,给强行占了土地夺取妻女的种田人,再到性情忠厚耿直却被陷害蒙受不白之冤的小官小吏,一个个一张张一件件,每一回都在深深的刺痛东皇太一敏感的神经跟心情。因为小时候受到的不公,他似乎更能体会到那些人的无助跟绝望,是那些感同身受的痛苦和同情让东皇太一变成了今天的自己。
亭外风声渐起,亭内东皇太一不急不缓,将自己记在心底的那些故事娓娓道来,声音冰冷而苍远,像是在生硬的读写在书上的传奇。
“都催了多少遍才送来,你们是怎么做事的?皇上龙体金贵,要是你们给耽搁了皇上用膳,看我回头怎么处罚你们!”
寝殿外蜀皇的贴身太监总管童掼接过小太监送来的药膳憋了一肚子火气。皇上今日因为朝政大动肝火已经两天都没有睡好觉,更是一直守在勤德殿细细批阅近日的奏折,期间不断的传唤大臣听取调查进度,光是喝茶的杯子就摔了好几个,当场下诏革职查办官员十数人。
好容易劝着回了寝殿休息,嘴里也在一直念叨,听着几乎把朝中的大臣都给骂了个遍。
等稍稍平复了心情皇帝就坐在软榻上用手扶额微闭着双目重重的喘气。童掼一看便知道准是皇帝的头疼病又犯了,当下就叫人去请来了太医。太医诊断过后说是肝火旺盛心情焦躁所致,无需用药但应该注意休息,放松心情万万不能生气。
扯他娘的蛋!他们就是看孤平日里太好说话,才敢以下欺上无法无天!
太医的几句话却又惹到了皇帝的急躁处,几句话就把太医给骂了出去。童掼一边宽慰皇帝一边送走了太医,然后让人通知御膳房准备降火清燥的汤食给送来。
等药膳做好送过来时间过的稍稍久了一些,童掼也恼火下人实在没有眼色,做起事情来没一个让人顺心顺意。
温热合口的莲子羹刚端进来,小太监便过来报说荆益经略使诸葛瑾求见。
皇帝连着几天都没好好休息,童掼作势就要让小太监把诸葛瑾给挡回去,皇帝一听是诸葛瑾求见就摆手让他进来。
“诸葛大人。”
童掼出了门去宣在外等候的诸葛瑾。
“童公公。”
童掼身为皇帝身边太监总管,就连皇后皇子见了都得亲切的叫一声童公公,更何况他们那些外朝臣子。
“皇上因为前几天的事情可是连着几天都没休息顺当,这会儿老毛病又犯了正头疼呢,大人您也公务在身老奴不敢给耽搁了,不过大人别怨老奴多嘴,您呢就长话短说,让圣上能多睡会,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公公体贴入微,您放心好了,我来找皇上说的是件好事,等我禀报玩保证圣上能睡个好觉。”
童掼放心不下还叮嘱了两句,听诸葛瑾说是个好消息就赶忙把诸葛瑾带进了寝殿里。
诸葛瑾果然所言非虚,等他粗略说完事情大概又给皇帝递上了折子,皇帝原本紧锁的眉头竟然逐渐舒展开来,到了后面居然哈哈的笑出了声。
“诸葛卿家的这份折子实在让孤心里宽慰不少啊。”
皇上阖好折子放在一边,这会儿已经是龙颜大悦,右手拍着右膝连着说了几个好字。
“哎呀瞧瞧孤,只顾着看折子,童掼,赶紧给诸葛卿家搬椅子来。”
“诺。”
童掼应声退下去给诸葛瑾般椅子过来。
“都说福祸相依,此次因为跟南疆对换物资牵扯出来的税册造假户籍虚报漕运走私,凡此种种着实让孤心惊震怒。好在这官场不正之风发现及时,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让孤没想到的是,查清了账目往来税收实情,剑州,绵州,当州,靖州等地近年税收连番增长,特别是工商税收更是显著,按这种情形来看,老七的商权策并非像太子王将等人所说的劳民伤财全无用处。”
“回皇上,合隆渝三洲乃是臣下亲力监督,从实际情况上看,七殿下的商权策确实恢复了生产,促进了工商往来。地方财政支出倾向于公共设施,如基础道路,治安维护,让耕者有田,商者安心,降低统一了过关收税,外地商品流通没了阻碍,诸多举措都是开明之治。像剑州,绵州,当州,这些,臣下只是巡查,并未见政令的执行是否得当,况且,有些地方官员实在是不怎么好说话的。”
“嗯,孤明白。”
皇帝点点头表示理解。自从立梁明为储君太子,便放任了他的作为,总想着今后他都是要跟自己一样,所以早些接触朝中事务皇帝并不反对,只不过近些年太子的心思似乎只是放到了拉拢人心这些不成气候的末流事上,着实让人叹其不争。
剑州,绵州,那几个地方的一把手可都算是太子的亲信。
想到这里皇帝舒展开的眉头似乎又要皱成了一团。
说完事情诸葛瑾便起身请辞。
等诸葛瑾走之后童掼便扶着皇帝去休息。
“童掼,你跟在孤身边有多少年了?”
皇帝扶着童掼的小臂忽然问起。
“回陛下,自打陛下还未登基那会老奴就跟在身边伺候,到今儿算算也有三十来年了。”
“三十多年啊,咱们都老咯。”
“陛下龙体正盛,一点都不输年轻人。”
童掼抿着嘴毕恭毕敬的回答。
“你啊,就会说好话听讨孤欢心。”
皇帝笑骂了一句。
“你来说说,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太子?很好啊。”
“又糊弄孤?”
皇帝忽然停下,故作生气状。
“确实好啊。”
童掼跟皇帝,一仆一主相伴数十年,早就深知彼此的脾气性格,知道皇帝是故意在吓自己,童掼就顺势讨饶。
“太子气度儒雅非凡,又受教于太傅专心政务学问,听下人们说经常看书熬到深夜,极为的勤奋,待人呢也很谦和,应该是位好主子。”
“嗯,梁明是挺勤奋的。就怕有时候操心过了头。”
皇帝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转过头来。
“太一呢?你觉得七皇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