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畅谈了整整一晚的关羽、沮授二人走出营帐,感受着已有较重寒意的空气,眺望起远处巍然屹立的邺城。
“当初冀州本地世家背弃韩文节,将袁本初拥立为州牧,可谓因利而聚,如今袁本初败象已现,这些人是绝不会陪着他一起送死的。不出几日,城中必定会发生一场本地人和外来者之间的争斗,到那时候,我军便可尽得渔人之利。”沮授悠悠说道,他本是绝顶聪明的人,昨晚又跟关羽聊了很多以往的经历,对这一套不动如山,迫使敌人先露出破绽的战术思路已经相当了解。
关羽点点头,“敌军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如果我军逼得太紧,会让他们觉得没了出路,齐心协力与我军对抗,像这样围三缺一又不急着攻城,让他们自己胡思乱想,有些人就会生出些不一样的心思了。”
“说得不错,实力越强,很多时候就越用不着亲自出手。”沮授呵呵一笑,又深深望了几眼远处那巍峨屹立的土黄色巨城,转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秋高气爽,睡个回笼觉倒也不错。
幽州军大举来犯,猛攻了两三天后又开始不紧不慢,摆出一副长期对峙的架势,城中从上到下一片茫然,许多人都被这种毫无章法的行动弄得晕头转向,不由得人心惶惶,各种小道言论不胫而走。
再加上前两天,北城楼在光天化日下被彻底轰塌的那一幕,许多人都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惶恐万分——幽州军能够轰塌坚固的城楼,也就能轰塌城中任何建筑。
他们这样不住地用石弹攻击,难道真是要将邺城彻底夷为平地吗?
在袁绍的授意下,邺城方面倒也先后派出过几名使者,前往关羽军中请求和谈,但这些使者无一例外地吃到了闭门羹,灰溜溜地转回城中,得知他们的遭遇后,城中民众更加不知所措了。
没有大举涌上城头的敌军,没有令人热血沸腾的战斗,甚至连幽州军的面都见不到,遥遥相对的空旷战场上,只有沉重的石弹划破长空,不停歇地落在城墙附近的各种地方,发出各种令人心中震颤的巨响。
压抑、沉闷。
相比起以往直来直往、血肉横飞的战争模式,如今这样的场面,更令人觉得窒息,心中焦躁。
“这个关云长究竟想做什么?”郭图气哼哼地说道“难道他还真以为,凭着百十斤的石头,就能把两三丈厚的城墙给砸塌了?”
“石弹砸不塌邺城的城墙,却能砸塌邺城军民的斗志。”荀谌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专心致志地处理着手中的公务,作为总揽邺城防备之人,如今他的心思基本都在如何守住这座最后的堡垒。
在荀谌的督促下,没有守城任务的冀州军将士在城北展开了大规模土木工程,他们将路面挖成深浅不一的壕沟,把铺在路面的青石板堆砌成墙,与错落有致的房屋一起,组成了新的防线。
即使城墙沦陷,幽州军想要攻入邺城的核心地带,也要先在这里经过艰苦卓绝的巷战,付出不少代价才行。
“友若,难道你真要与邺城共存亡?”看着专心致志的荀谌,郭图喉咙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问出声来。
“魏郡不是颍川,邺城不是颍阴或是阳翟,我们为什么要与之共存亡?”荀谌笑了笑,手中还是不停地写写画画,“只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只要幽州军一天没有攻入城中,我们就要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做一天事,对不对?”
说句心里话,荀谌是真想去幽州看看,弄清楚这个积贫积弱百年之久的边僻之地是如何崛起,成长为实力雄厚的巨无霸,能够在各方面压制冀州的。
荀谌也想见识见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手建立偌大基业的刘备刘玄德,与他长谈三天三夜,问问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怎么能够创下这种奇迹的。
另外,荀谌还想见见郭嘉,有一件事在他心里已经埋了半年,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在此之前,他荀谌荀友若还是冀州别驾、袁绍麾下首席军师。
他可以坦然接受败军之将这个称呼,却做不出未战先怯、早早谋求后路、甚至卖主求荣的事情来。
“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郭图考虑了一阵,说出了自己这两天正在暗中追查的事情,“主公似乎是要逃了。”
荀谌的笔骤然停住,缓缓抬起头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前几天邓家的人来找过我,说是逢纪暗中召集邺城内的豪强,让他们聚集人手时刻待命,还让他们在城中各处宅院、商铺堆积柴草,有些家里把旧家具都拆了当木柴。”郭图见荀谌一脸茫然,应该是与此事毫无瓜葛,便不再隐瞒,将自己探知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不等郭图说完,荀谌便长身而起,取了悬挂在屏风上的邺城地图铺在桌面,用墨笔勾勒起来。
荀谌对邺城城中豪强的宅邸,以及他们的主要产业颇有了解,不过片刻,便把一张三尺方圆的地图画得斑驳不堪。
“如果真有此事,则邺城城中所有要道都将被烈火笼罩,全城百姓一个都逃不掉,就算外部来人救火,也很难打开一条通路。”荀谌越看越是心惊,声音也有些发颤了,“我们的人手都在做什么,居然过了几天都没有向我汇报?”
郭图低头不语。
颍川人建立的情报网在前几年达到鼎盛,但随着战场上的节节败退,领土不断沦陷,许多散布在外的精干人手都折损了,去年荀谌率部返回魏郡期间被半道截击,更是让他直属的队伍损失殆尽,如今还留在邺城的,就都是些本事差强人意的二流货色,与之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指望这些人挑大梁,还不如早点洗洗睡了,梦里什么都有。
“不对,就算把邺城烧成一片白地,幽州军也不会有任何损失,逢元图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荀谌皱起眉头,再次陷入沉思。